当然，再怎么看好栽培，张太岳如今也只是个籍籍无名，连进士都尚未考得的区区举人；无论如何有才气天赋，也未必能在风云变幻的宦海发挥出什么。官场功名云泥之别，像这样毫无跟脚的小小角色，在清流中连庶孽都算不上，充其量不过是有点潜力的棋子而已。高学士贵为嫡系主脉，当然是可以代许阁老做主，随意发卖的。</p>
所以，高肃卿只是弹了弹袖口，毫不在意的便答应了下来：</p>
“那依世子的话，许府明早就可以把人送来。这一点小事不足挂齿，世子还有什么别的吩咐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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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再芳心惊胆寒，匍匐在地，不敢直视主上那莫测高深的脸色。</p>
今日清凉殿静室打坐之后，皇帝便骤然召见了御前总管，然后立刻摆出了这幅被欺了天的一张橘皮老脸。按李再芳往日的经验，这多半就是圣上心存不满急于发泄，偏又碍于人设不能随便启齿，所以才搞出这么一副驴脸来震慑下人。而作为皇帝最贴心的奴婢，他就必须得去猜，必须得去想，必须得琢磨出这个不满，了结了这个不满，亲身背起这口黑锅，才能手握大权，继续安稳度日。</p>
……但问题是，再怎么心思敏锐、深晓圣意，也不可能从皇帝一张驴脸中猜出个所以然啊！</p>
陛下，您好歹得交代几句谜语，奴婢才有思路嘛！</p>
如此沉默了片刻，大概是觉得施加的压力已经足够，飞玄真君阴阳怪气的开口了：</p>
“春天来了，阳气生了，宫里的花草树木，该开花的开花，该抽芽的抽芽。草木滋长皆为天意，朕也不说什么。但如今野草萋萋，竟是连宫中东南西北四角都长全了！你这当总管的，就不清理清理？”</p>
李再芳心中一突，脑子立刻开始飞速运转——宫中的东边是取水的大池塘，南边是宫人出入的小门，绝不会招惹注意；只有北边地界有内阁的值房——如此算来，皇帝是要对内阁下手了！</p>
怎么下手，下什么手？李再芳立刻磕头：</p>
“奴婢这就派人去北边除草！请圣上的旨意，奴婢该清理些什么？”</p>
该清理些什么？这是最简单最寻常的求问，但皇帝听到此问，面色却骤然更易了！</p>
他的脸色阴阳变化数次，腮帮子的肌肉不时抽动，如此咬牙片刻，终于冷冷吐出来一句：</p>
“你倒是聪明，晓得多问！那朕就明白告诉你，挑几个不识字不懂事的去，挑几个耳聋口哑不会多问的去！倘若有泄漏，朕揭了你们的皮！”</p>
李再芳叩首于地，一时竟懵逼住了：</p>
……啊？</p>
第42章 整顿</p>
第二日一早, 张太岳便一乘小轿，悄悄被抬进了穆国公府，随同送来的还有许府的二百两黄金——虽然穆祺一再表示, 只要人能送来，黄白之物本无足挂齿；但高学士似乎觉得单单送一个清流庶孽小卒过来，诚意毕竟不足, 所以再三劝说, 还是请世子吃下了两颗酸梅丸子。</p>
反正都是许阁老的金币，不多吐一波岂不可惜？</p>
当然, 张太岳是不知道上面这肮脏勾当的。许府自是绝不可能给他解释什么“和亲”、“联姻”之类的疯话, 只说是许阁老临走前的嘱咐，安排他到穆国公府见一见世面, 方便将来更进一步。</p>
在张太岳本人看来，这个安排也的确是非常妥帖，必定花费了许阁老不少的心血；穆国公府圣眷优隆, 京城上下人尽皆知，能就近见见世面当然大有好处；国公世子……国公世子的风评的确有点古怪，但人家不也入阁办事, 还能替在中枢当值拟票么？若真是疯癫如此, 圣明之皇帝陛下怎么会用这样的人手掌大权呢？可见人言不可尽信，还得眼见为实。</p>
情况似乎验证了张太岳的猜想。他入府后被直接带进书房，早已等候多时的世子立刻上前, 拉住手亲切问候, 热情寒暄；然后摆一摆头，示意身后的管家捧上来一块羊脂玉的笏版：</p>
“这是圣上赏赐的玉笏, 只有一等一的大贤之士，才配得上它的身份。”世子慨叹道：“将来张先生用这块笏版上朝理政, 也算没有辜负了它！”</p>
说实话，这番操作委实有cosplay昔年湖广巡抚顾磷送腰带的嫌疑，但受宠若惊的张太岳显然来不及想到这一点，他绞尽脑汁想委婉推托，但世子却相当之自然的无视了一切托词，直接带着他走入书房后一间隔断的静室：</p>
“说来惭愧，我近日事务繁忙，所以特意求许府荐一位笔头出色的文士，帮着料理料理文书工作，不料竟把先生招揽来了！”世子非常直白的表达仰慕之情，热烈而又真诚，丝毫不掺虚假：“大才小用，只能委屈先生做一做这些琐事。”</p>
大概是初出茅庐脸皮太薄，张太岳捧着笏版发愣，真被吹得有些面红耳赤，承受不能：“世子太过奖了，小生哪里敢当……”</p>
他虽然在家乡有一点神童才子的名声，但也不至于夸张到这个地步吧！</p>
“我向来不虚言。”穆祺义正词严：“旁人的吹捧或许不可信，但张先生的本事，是由海刚峰海先生亲口向我转述的，那当然做不得假。”</p>
张太岳愣了一愣：“海刚峰先生？”</p>
他在京中交游数月，的确也曾在文会往来中见过这位刚峰先生；虽然彼此只是匆匆一会，余留的印象却相当之深刻；没有料到穆国公府神通广大，竟然连这样的人物都搜罗来了。</p>
虽然世子风评不佳，但这眼光的确是老辣之至。</p>
“不错，正是出身广东琼山的海先生。”穆祺微笑：“海先生偶尔也会来料理料理公务，不过今日事不凑巧，不能让两位见上一面……”</p>
说到此处，他微微皱眉，遗憾之情，溢于言表；不过世子随即展颜，将张太岳引到了桌前：</p>
“这是近日累积的一点文件，还要劳烦太岳先生帮我清理清理，也算为将来做个预备，在入仕以前实习一番嘛。”</p>
因为许阁老的着意提拔，张太岳交游京中，见识过不少衙门的公文题本，因此对这些案牍文书的事务倒是颇为熟稔。世子殷切至此，他也不再虚词推辞，直接从桌上抽出一本：</p>
《乞酌议海贸事以明治体疏》</p>
张太岳：？！！！</p>
等等，这文件怎么这么像外朝文官上呈内阁的奏疏啊？</p>
穆国公世子说的什么“清理公文”、“实习工作”，难道说，该不会，总不成——便是批阅这些机要的中央文件吧？！</p>
作为上岸新人入职前的头一份实习，这种起点是不是也太高了点啊？</p>
面对这高得过于离谱的官场起点，张太岳茫然了，张太岳懵逼了，张太岳捏着那份烫手的奏疏，竟一句话也憋不出来了！</p>
当然，身为一无所知天真单纯的官场萌新，张太岳的懵逼是完全正常的。以时下的朝廷惯例而论，有能耐接触内阁题本的大臣少说也得是个六部侍郎出身，实权副部级往上，真真正正的位高权重。反之，你要让一个初出茅庐的萌新大学生来批阅中央办公厅的机要文件，那刺激性未免也太强了些！</p>
萌新张太岳愣了半日，还是尽力找出了说辞：</p>
“好教世子知道，这份奏疏莫不是……”</p>
莫不是出了什么差错吧？</p>
然后，然后他亲眼看着世子整理文件，又从中抽出一本户部的奏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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