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声音温和清越如弦，然严教之态，敦促之意，并不遮掩，刘协立身受教，仿佛回到当年。</p>
兄长是嫡长子，所有朝臣、贤士理所当然围绕在兄长周围，引领、匡弊、辅佐、守卫。</p>
其中包括太傅。</p>
风华皎然，犹如仙人的太傅，从未将他看进眼里，目光关注只有兄长，这件事曾令尚处孩童时的他，沮丧许久。</p>
后来，兄长继位，他依兄长而居，从而有机会听太傅授课，第一堂便是讲《尚书。禹贡》。</p>
万里江山，九州风情，令人心驰神往，而太傅指画天下，姿态潇洒，逸兴飞扬，亦令人难忘。</p>
后来，太傅救过他，杀过董贼，平过叛逆，征过不臣。</p>
兄长做天子，有时糊涂，太傅却尽心竭力，夙夜辛劳，连年出征，扶持辅佐。</p>
羡慕、不甘、惭愧、嫉妒、猜疑……连他自己亦不知心意何时变化。</p>
当他醒过神来，明月依旧是明月，清辉皎洁，纤尘不染，而他曾自诩聪明，袁绍之事后，才发现，原不过如此……</p>
“否则，殿下竟愿在京中幽闭至死？”</p>
刘协掩在袖中的双手瞬间握紧。</p>
“高祖起自吕巷，征乱伐暴，以三约安民，光武躬耕南阳，攘除祸乱，臣服天下，刘氏江山，非从天命，而自祖宗功德，自今而往，君其勉之，勿隳社稷。”</p>
他竟犹能“勉之”……么？</p>
刘协默默想。</p>
阳春三月，柳絮纷飞。</p>
合浦王刘协在满天飞絮中，悄然离开长安。</p>
伏王妃未等到父兄送别，只能与妾杨氏，在马车上抱头哭泣。</p>
而另一辆马车中的刘协，也听见哭声，却并不同往日一般派人慰问。</p>
他只频频回望，然漫天飞絮中，再不见长安城门。</p>
期盼之人，终不曾出现。</p>
……</p>
刘协离京之日，荀柔已被柳絮逼得数日出不得房门。</p>
“蔡公过世已满一年之期，皇后欲效班大家故事，继写父亲未尽汉史，想问阿弟是否可以，若是阿弟应许，她便上笺表。”</p>
嵌着浅绿琉璃的窗棂还算透亮，白日里关门闭户倒也无需点灯。</p>
虽已成婚，荀采既未效宫中，铅粉涂抹得雪白，也不学时下假髢堆砌高耸，依旧是青袄素裙，玉簪盘发，淡妆薄施，神采自成。</p>
恰逢休沐，她专程归家，既是来探病，也身负任务。</p>
荀柔扶着铜制熏笼坐起身，浅浅一笑，轻呼一口气，“皇后才高博学，又有如此孝心，我怎能不愿成全。”</p>
“如此便好，我也算不辱使命。”荀采展颜一笑。</p>
阿姊越发开朗了。</p>
荀柔弯起唇角，忽而联想起另一件事，抠着熏笼上葡萄藤纹沉吟了片刻，又道，“蔡公当年立槐市书阁，惠学士无数，自他去后，便由朝廷代管，然终非长久之计。阿姊见皇后时，可问一声，是否愿意继续掌管书阁。”</p>
“续修史书，也要参照典籍，皇后若接手书阁，也方便一些。”</p>
“这……”荀采微惊，“是否还需与朝中商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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