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暂时休战，黄台吉派出使者队伍的同时，命令全军扎稳营盘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再派人前往周边捕猎、割麦。</p>
只可惜黄台吉聪明反被聪明误，先前对辽南下达的“坚壁清野”政策化作回旋镖正中他的眉心。</p>
方圆数十里的房舍、麦子、林中猎物几乎绝迹，永宁、复州、羊官堡、盘谷堡等诸多堡垒、驿站皆是空城。</p>
清兵无法获取任何补给，溪水小河中的游鱼也是杯水车薪，满足不了十万大军。</p>
在侦察另一条路的探马返回之前，黄台吉只能寄希望于和谈产生效果。</p>
和谈使者总计三十一人，每人骑乘一马。</p>
黄台吉亲眼看着使者队伍，踏着壕沟铺垫的过桥进入背嵬军营寨。</p>
和谈队伍的头目名叫胡贡明，是黄台吉重用的汉官之一。</p>
胡贡明一进敌兵营寨就收集一切可用信息，敌兵总人数，营寨布防结构，存粮与武器状况……</p>
不过他能看见的东西不多，还没看两眼就被拉入一条避弹壕沟之内。</p>
别人都是在营帐的私密环境下讨论军务，背嵬军倒好，像是地穴人一般跟人在壕沟里谈事。</p>
更古怪的是来者并非背嵬军的主帅章某、何某，而是一群没啥名气的副帅。</p>
十余人把他四面包围，就连壕沟之外也有人趴在壕边，犹如看猴一般冲他眨眨眼。</p>
“奴酋是不是畏惧我背嵬军兵锋，所以派你来投降的？”</p>
“呵，吾主尚有三十万精兵足以踏平这几座矮山，只是念你背嵬军忠勇有加，心生爱才之心，特派我前来保全诸位性命，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若你背嵬军以礼来降，裂土封王也未尝……哎呀谁打我？”</p>
胡贡明顿觉左脸遭遇一记重拳，火辣辣的疼，扭头看过去却发现左手边的几人凶神恶煞，嘴里还嘀咕着“你他妈的看什么看”。</p>
“哼！奴酋要是真有三十万精兵，还需要谈判？”</p>
这时一名副帅掏出几幅炭笔素描图，整个清兵大营的状况一目了然。</p>
如果胡贡明只是一名外人，光凭这几幅素描就足以知晓清兵人数几何。</p>
啊！</p>
胡贡明顿觉背脊沁出一身冷汗，就算背嵬军在丘陵安置的兵员登高望远，也拿不出这般垂直俯瞰视角的布阵图吧？</p>
就连营地内兵士的走动、岗哨也画得栩栩如生，就像悬在半空亲眼所见一般。</p>
“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话，我们也全句奉还——只要奴酋与一众爱新觉罗家的贝勒亲王脱光衣服，赤足踏过战场来到我们面前三跪九叩，就准他们做奴才为我们效力。”</p>
“吾主贵为大清皇帝，岂能屈尊跪拜！”</p>
“废话少说，既然不降，那就再打！”</p>
“你、你们要干什么！”胡贡明心头一惊，数名大汉钳住他的胳膊腰身抬出壕沟，旋即将其脑袋压在壕沟边缘。</p>
当明晃晃的钢刀悬在脑侧，胡贡明慌了。</p>
他绞尽脑汁想出各种典故劝说对方放过自己，颤抖的嗓音恍若一只沙哑的鸭，“两军交战不斩来使！”</p>
“我们是蛮夷，你也是汉奸，管你什么斩不斩来使！”</p>
“慢着！”胡贡明满头大汗，嘴巴叭叭的语速极快，几乎把这辈子的嘴速都用上，“南朝锦州主力行将溃灭之际，是你们进攻辽南促使吾主回援，救了他们。</p>
如今南朝精锐犹在，你们就算与我大清斗得两败俱伤，还不是叫南朝得益，你们以为那小皇帝会使你们善终吗？”</p>
“大不了就造反呗。你都说锦州主力行将溃灭，就算现在没灭，也不会剩多少能打兵马。我们打你们都游刃有余，打那群弱兵还不手到擒来。”</p>
“既然你们早存反心，为何还要替南朝卖命！纵使你们不懂唇亡齿寒，也该明白三足鼎立。</p>
南朝家大业大，攻南朝如伐大树，须先从两旁斫削，则大树自仆。</p>
南朝各部精锐未灭，你们就杀尽鸟兔，在这流干骨血，到头来能有多少人马站稳辽东，如何治理辽东遗留的百万辽民？</p>
等你们流尽骨血，南朝皇帝正好派兵吃下辽东，你们夺取最大战功，却得不到应有奖赏。</p>
那时南朝皇帝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给你们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污蔑你们谋反。而你们不得不反，又有多少兵马、辽民愿同你们反叛南朝？</p>
在那些百姓眼中，难道你们比南朝更正统？</p>
放我大清勇士回去，辽南、登莱尽归你们。待你们稳住根基，蓄积粮草兵备，剔除南朝人心，到兵精粮足之时再取辽东也不迟！那时我大清愿与你们携手入关，瓜分南朝天下！”</p>
“听你这么一分析，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如果我们打败你们，接下来就要面对明廷派出的文武大队，那些辽民百姓愿意臣服我们，还是臣服明廷都是个问题。”</p>
“既然觉得有理，那就让开道路准我大清通行！盖州以南疆土尽归你背嵬军所有，吾主愿予你三万户辽民以表诚意……”</p>
“那以先生所见，我背嵬军倘若有幸夺取辽东，该如何稳住百姓，与南朝争这天下呢？”</p>
“……”胡贡明瞥一眼左右，示意对方给他解开压制。</p>
“哎呀，差点忘了。都让开让开，这毕竟是对面的使者，该有的礼仪还是得有的。”</p>
说话人连忙驱散一众粗鲁的糙汉子，亲自扶起满身是灰的使者先生，拉着他走到一处临时围帐细谈策略，又命人递来一杯温热的茶。</p>
死亡威胁与突然礼遇形成强烈反差，感受着手中温热的清茶，胡贡明还以为仅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说动敌兵将帅。</p>
毕竟背嵬军未来是大清的潜在盟友，万一哪天背嵬军真的闯出一片天地，而满清国运日下，胡贡明也能凭借今日的善缘改换门庭。</p>
哪怕背嵬军选择死忠到底，用将士们的性命换取“忠义”名声，那他的建言也没法给将死之人派上用场。</p>
念及此处，胡贡明也就倾囊相授了。</p>
他表示当初老汗入主辽东，便是打着杀官为民、均田屯垦的政策，吸收大量对大明不满的辽民加入大金政权。</p>
只是后来努尔哈赤翻脸不认人，任由女真人抢占汉民土地，使得汉民地位一落千丈。</p>
最终奴隶主庄园取代“均田政策”，导致民族矛盾压倒阶级矛盾，一直到黄台吉上位更换策略，才缓解内部矛盾。</p>
所以背嵬军要想站稳脚跟，务必以广阔土地拉拢中下层辽民。</p>
那些南朝派来的文臣武将自恃复辽的胜利者，势必贪婪兼并，闹得民怨沸腾。</p>
此为一怒。</p>
而南朝即使收复辽东，也断不会根绝三饷加派——关内仍有诸多流贼须剿，刚收复的辽东也不能幸免。</p>
奴酋在时，辽东百姓艰难求生，大明回来了，百姓仍旧艰难求生，那这辽东不是白收复了么？</p>
此为二怒。</p>
背嵬军若真收复辽东，必定是辽民眼中的英雄，加官进爵都是小的，辽地军民皆对背嵬军心悦诚服。</p>
只是背嵬军诸位将官凭借复辽之功身居高位，位极人臣也只差临门一脚。</p>
明廷不愿再现“李成梁”镇辽东、养寇自重之祸，势必削权夺兵，将背嵬军拆得七零八落，派去围剿流贼耗空骨血。</p>
背嵬军被调走之前，可借“朝廷残害忠良”、“赵构莫须有滥杀岳武穆”、“英宗皇帝冤杀于少保”大做文章。</p>
此为三怒。</p>
如此酝酿一些时日，只要背嵬军备好粮食军械，便能登高一呼拿下辽东，乃至攻取辽西，打破山海关，入主中原！</p>
“好好好！今日得听先生一番鞭辟入里的见解，如拨云见日，令何某茅塞顿开。”副帅连连点头鼓掌。</p>
胡贡明也有些自谦地行了一礼，声称只是自己的一丝拙见罢了，何副帅能虚心求教，仔细聆听，才是真正要做大事的英雄人物。</p>
“只是何某还有一事不明，还请胡先生教我……”</p>
“何副帅请说。”</p>
“奴酋既能派你来说和，可见虏兵损失惨重，已没有战前悍勇锐气，不敢再撞我兵防线。</p>
要是我兵主动出击深陷重围而战死，奴酋见我损失惨重，应当还会派遣重兵撞我阵线，再损一批战兵……”</p>
“啊？”</p>
胡贡明微微一怔，何鲁司的自问自答叫他摸不着头脑。</p>
难道背嵬军还有预备队，打算诱敌深入继续绞肉？</p>
还是说背嵬军已无可战之兵，准备以死明志气，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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