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的语音打过来时,甘罗正在办公室看新电影上映后的首周数据。 这部电影的口碑两极分化严重,在烂片扎堆的年代,算得上是难得的上等作品,但由于是知名大导演操刀,出道二十五年斩获了五次金凤凰最佳导演奖,此前她的作品一直以来都保持极高的口碑,珠玉在前倒显得这次有失水准。 好在这一次主演都是近一两年最炙手可热的一线明星,号召力强扛票房的能力也相当不错。有旗下公司一如既往高水平的后期制作加持,从成片上看至少是一部成功的商业片。 甘罗没想过要投资一部惊世之作,之前他一门心思扑在晶源矿萤石的买卖上,也有好几年没有正经投资过电影,这次回来他就是打定主意要捞票大的,正好这些导演和明星比起羽毛更喜欢快钱,大家一拍即合,就有了这个项目。 如果这个项目效果好,未来三年公司就可以围绕这个ip衍生出更多的电视和电影。他之前和容文简打高尔夫的时候聊起过,容文简对此颇有兴趣,扬言电影总票房要是超出预期,就投资甘罗的ip项目。 虽然容文简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开了张空头支票,但他也并非全然没帮忙,没过几天就把互联娱乐的莱昂和达塔拉的总裁温淇约了出来,引荐甘罗认识帝国第一第二的流媒体平台的掌门人。 甘罗虽然和互联娱乐是长期合作,这倒是第一次和创始人私下集会,容文简的提携之心自是不言而喻。 大家打了一下午高尔夫,合作的初步意向就定下了,只等这部电影的票房成绩出来,一锤定音。 因为有了这层关系在,这部电影目前的票房并没有达到甘罗心中的预期,他想还是要在宣发上下点功夫。 就是这个时候,甘棠的语音打了过来,甘罗没由来抖了抖,心中隐隐有点不妙的预感。 “老姐?怎么啦?”甘罗一派轻松地问道。 甘棠阴恻恻的声音从联络器那头传了过来,听起来阴阳怪气的,“老弟,最近电影大卖了啊?恭喜恭喜啦。” 甘罗打着马虎眼道:“好说好说,全靠同期衬托。” 甘棠又问道:“我听着那首片尾曲特别熟悉,你有没有觉得在哪里听过呢?” 甘罗心下了然,原来这个茬是在这里等着他,他反客为主道:“都是自家姐弟,我肯定得帮你,你的音乐搭上我的电影,你这知名度一下子就上去了。” “那我还得谢谢你呗?”甘棠气极反笑,甘罗这颠倒黑白的能力她每次体验都会有新的震撼。 她只是当歌手籍籍无名,但不是当作曲卖不出货,她作曲还是有几分名气在的。 “好说好说。”甘罗厚颜无耻道。 甘棠也不跟他废话,直接挑明来意,“亲姐弟也要明算账,该付的版权费一分也不能少。” 甘罗暗自纳闷,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坑老姐给他打白工,之前都相安无事,怎么偏偏就这一次东窗事发了呢? 不过他转念一想,都占了这么多年便宜了,他老姐现在才发现,也属实是他运气好。 甘罗换了个思路,开始打感情牌,“老姐,其实老弟最近挺难的。” “真的?”甘棠将信将疑道,“那你具体说说你怎么个难法?” “这票房也只是看起来风光罢了,其实这票房里头是掺了水的,还涉及到了一些资金上的运作,真正算下来我也赚不到几个子儿。”甘罗开始诉苦,“拍不好不仅我得破产,没准还有人要把我沉湖呢。” 甘棠倒吸一口凉气,忧心道:“那,那版权费就算了,你的事比较要紧,你还需要钱吗?” 甘罗心中一窒,感觉良心要长出来了,他姐姐在这种关乎性命的骗局上总是容易上当,他好像是做的过分了。 “我刚刚说的有点夸张。”甘罗赶紧补救,同她坦白道:“现在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热闹,我这边的实际情况还没个定数,现在只是吆喝响亮。” 甘棠听完就明白过来,甘罗刚刚又骗了她,嘶了一声,说道:“你再骗人,总有一天要长出长鼻子,哼,现在先欠着,等你票房结算完,该分得账分清楚了,得把我的工钱补给我!” “好好好,都给你补上。”甘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好像甘棠的言灵真起作用似的。 通话结束后,甘罗叫来了秘书文森,吩咐他把甘棠这些年的版权费都结了。 文森速算了一番,犹豫道:“是这几年全部都结吗?一共是8600万。” “啊原来有这么多吗?”甘罗想把自己刚长出来的良心给掐死,一开始他只是在甘棠的废曲库里捡垃圾,结果捡了几次还捡出宝来了,没想到这些年甘棠给他省了这么多钱。 “算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甘罗如今也不是当年刚创业的小屁孩,一块钱得掰成两半用,而且这苦主都上门了,他也不好意思继续白嫖了,“你按市面上的利率给我姐折算一下,连本带利息补给她。” 文森应声退下。 晚上甘棠和欧以屾吃过饭,一个为了作曲比赛的事把自己锁在房间内创作,另一个则是照旧处理公务上的事,两人各忙各的还真有点夫妻过日子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甘棠容易紧张的毛病又犯了,原先一晚上就能洋洋洒洒作出三四首歌的她,如今耗了一个晚上也没谱出5个小节。 甘棠抱着脑袋看着比她账户还干净的线谱,烦躁地抓耳挠腮起来,头发被挠得乱糟糟的,飞过的鸟都会毫不犹豫地在上头安家。 甘棠自暴自弃地躺到地上,双腿张开,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呈现出一种要端庄又不端庄,要洒脱又不洒脱的矛盾姿势,就如同她现在的内心一样,想摆烂又不敢,想上进又上不动。 这时联络器突然响了起来,甘棠不在意地随手摸索着,草草拿过眼前一瞧。 甘棠瞧清上头的内容,愣在原地,眼睛眨巴眨巴,静谧了半天。 噌的一声,甘棠猛的坐了起来,对着信息上的数字,开始数了起来。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甘棠咽了咽口水,“亿,一亿零二十六块。” 她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富婆的日子来得太快,让她措手不及。 甘棠一扫方才的阴霾,拿着联络器就去了欧以屾的书房。 欧以屾才让她进来,她就迫不及待地开门,一路小跑到他的案前。 甘棠大手一挥豪迈道:“走,我们去买上次看中的那款袖扣,今天我全款给你拿下。” 听甘棠这么一说,欧以屾才想起那日带她去双子大厦扫货时,挑挑拣拣了半天也没能买下的袖扣。 “怎么,今天突然这么大方了?”欧以屾拿话揶揄她,甘棠那天小气的模样,他至今记忆犹新。 甘棠摇了摇手上的联络器,对欧以屾炫耀道:“我现在有钱的可怕,区区一个袖扣完全不在话下。” 欧以屾将资料合上放至一边,一手支在案上托着下巴,上身前倾,问道:“有钱的甘小姐是打算包养我吗?那一个袖扣似乎太便宜了。” 甘棠犹豫着,她脑海里回忆起那天看中的两对袖扣,纠结许久最后比了个二的手势:“那就买两对,后面看的那对我们也买下来?” 欧以屾哈哈大笑起来,直说:“谢谢甘小姐,收了甘小姐的礼,以后我会好好伺候甘小姐的。” 甘棠也不管他戏谑中的打趣,推了推他的小臂,问道:“那你到底还去不去了?” 欧以屾却问她:“小乖,你是上哪儿发得横财?” “甘罗补给我的版权费。”甘棠打开了话匣子,说起前因后果来:“开始是那小子想创业,我当时提供了一些音乐上的技术支持。后来他发达了,仍旧一个劲的薅我的羊毛。这七八年来小到短剧大到电影,我废曲库里的曲子都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我寻思着这回他投资的电影大卖,要去敲他一顿竹杠,没想到那小子突然良心发现,把这七八年的版权费全给我补上了。” 甘棠清了清嗓子,语气骄傲道:“我现在特别有钱,说出来怕吓到你。” “那富婆小姐打算怎么用这笔钱呢?”欧以屾笑着问她。 甘棠认真的想了想,掰着指头说道:“给你买袖扣大概要花200万,再给爸爸买件礼物,爸爸喜欢古董,那就记1000万的预算好了。甘罗那小子良心发现,那勉强也给他买件礼物,算是奖励他的,就花个10万吧。然后再给瑶瑶阿容买点礼物,我自己留着用,满打满算2000万封顶了。那我还剩8026万。” 欧以屾还以为甘棠赚了多少钱,那雄赳赳气昂昂进来的样子像是做了上百亿买卖的样子,他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只好用轻咳掩饰,继续问道:“那剩下的钱呢?小乖要做什么投资吗?” 甘棠摇了摇头,认真道:“那些东西弯弯绕绕的太难懂了,一群智商200的人围着我一个智商100的人转,设计出了一堆复杂的游戏,打包票说是稳住不赔高收益的买卖,我傻乐的图点三瓜俩枣的利息,他们天天盯着我本金想吃干抹尽,我看还是算了。” “看来你还是挺聪明的嘛。”欧以屾夸奖道。 “那当然。”甘棠被夸得找不到北,四下张望,像讲小秘密一样,凑了上前去,压低了声音同欧以屾严肃说道:“我告诉你呦,这些人骗你买东西的时候,从来只报喜不报忧,表面光鲜下全是万丈深渊,骗你进去前告诉你出问题的机率比被雷劈还小,但最后就是这小概率事件100发生。” 欧以屾也学着她低声问道:“哦?你怎么知道?” 甘棠得意道:“我可是研究过的,时刻为暴富做准备呢。” 甘罗忽悠她技术投资的时候可是给她画了一张巨大的饼,由于那饼实在太香,她做了好几年暴富的美梦。 “这些高收益的项目本质上都是庞氏游戏,经济好的时候看不出什么来,可是一到经济下行,某个产业链出了问题,资金链断了,问题就出来了。”甘棠回想自己未雨绸缪时看的法院文书,继续道:“其实动脑子想想就知道了,不管经济好不好都没有哪个能持续这么多年稳定增长的行业,扣除给投资人的利息支付,企业支付的拆借费用,项目运营产生手续费,佣金费,人工费,税费,一个10的收益可能需要一个企业产生30的利润才能覆盖,哪个好人家年年能这么赚?财神爷都不敢这么想,出事不是早晚的事吗?” 欧以屾挑眉,甘棠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了,没想到她还知道这些,随即继续问道:“那剩下的钱你要怎么处置?” 甘棠拍拍胸脯,一副交给我的架势,说道:“这简单,捐6000给3教育试行基金,2000给岑陈的高新科技发展基金。” “我记得这两支基金都是甘罗发起的。”欧以屾笑道:“你不怕他又克扣了?” 甘棠维护道:“他也不是那么没良心,他这么抠搜也是有自己难处的,科研的费用非常高,岑陈这几年好像是研究出了不错的东西,就是没法子商用,他只能缝缝补补三年又三年。” 甘棠说着说着觉得自己把甘罗塑造成了一个圣人,忙找补道:“当然,他也没困难到要拖欠我工钱的地步,就是一般困难,一般困难而已。” “那教育试行基金呢?它主要是做什么的?”欧以屾突然对这个产生了好奇。 甘棠一五一十答道:“是免费的平等教育,目前在3的行政中心城试行,从小学涵盖到高中,课程有基础通识还有专业技能,无论是哪一方面,学校都可以提供教学,学生可以根据自己感兴趣且有天赋的项目进行深耕,发展职涯,师资和硬件设施都是全城最好的,可以打破教育壁垒。就是有点烧钱。” 教育早已成为一种新的垄断,有权有钱的人通过抬高优质教育的门槛,将普通家庭出身的人筛在竞争的门外。 读书变成了一种投入产出越来越小的不划算的买卖,却占着高昂的成本,局中人进退维谷,却别无选择。 欧以屾奇道:“为什么你们会突然想做这个?” 甘棠回忆道:“我报考首都音乐学院的时候需要一项社会实践活动来美化简历,正好在医院的病友有做支教的经历,她推荐我去的。” 甘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一开始的确是因为这个活动很加分,我才去的。” “不过,我去了之后,见到了那些小朋友,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甘棠说道:“有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她拥有超棒的乐感,我教了她一个月,她就能自己谱出完整的曲子,你知道这是多么惊人的天赋吗?” “后来呢?”欧以屾想这件事应该不是以快乐的方式结的尾,只有悲剧,才往往会深刻地改变人的思想。 甘棠叹气道:“后来我读完书,再次去到那里时,明珠就变成了鱼眼珠,那个孩子的灵性被磨灭了。” “我想你说的对,有些人不是因为能力出众才站在那里,而是站在那里才显得能力出众,贵族家庭的孩子因为优渥的物质基础可以寻找天赋,可是普通的孩子却得挤在拥挤的独木桥上耗尽最珍贵的财富。高压能挖掘潜能,可是那是以创造力为代价的透支。”甘棠说道:“所以我想做点什么,让真正有才华的人可以人尽其才。可是我也知道自己是个废柴,没能力办成这么大一件事。” “所以你找到了甘罗。”欧以屾问道:“他为什么会答应你?这看起来不符合他商人逐利的作风。” 甘棠神秘地笑道:“甘罗可聪明了,他才不自己做这事,他把甘家和我另一个爸爸家的大人们都忽悠了进来。给他们说了一套长期主义,让他们为家族储备人才进行一些早期的小投资。怪就怪我们两家的确人口凋敝,所以大人们就被甘罗给套路了。” 最后甘棠还是肯定了甘罗的成绩,继续道:“这是试行的第五年,还是小有成就的,今年马术青年组的冠军扎克就是我们培养的,还有首都大学天才班,我们这几年就贡献了五个这些都是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其实成绩斐然。” 甘棠是典型的家长话术,一边说着都是小意思不值一提,一边又忍不住要炫耀自家孩子的成绩,主打一个先抑后扬。 “阿罗做的确实不错。”欧以屾赞许道。 为富者往往热衷于在虚无的金融游戏里贪婪地膨胀财富,但这些只是一种虚妄,所有人都被困在了金钱的游戏里,以至于大家都忘了,真正有价值的只有生存资料和人本身。 欧以屾用手指点了点桌面,忽而笑道:“我发现你还是很有演说家的天赋的。” “啊?”甘棠指了指自己,她茫然地歪着头,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我被你说动了,打算给你们的教育基金捐款。”欧以屾说道:“100亿。” “1100亿?”甘棠飘飘然,她没想过她还有当红颜祸水的本事,她是不是应该直播开个课,就叫《三句话让顶尖男alpha为你花100亿》。 这笔钱当然不是欧以屾自己出,而是走得欧家的账,这支教育基金很打动他,以欧家名义入股,不仅能为家族搜罗民间人才,还能树立一个积极正面的公众形象,一举两得的事也是欧以屾对甘罗夸奖的原因。 “那我跟甘罗说一下。”甘棠举着联络器往外走,才出了门,又把头探进来,问道:“那你还去不去?我跟你说哦,过了这个村,我就不会给你买了。” 欧以屾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卡,冲甘棠晃了晃,然后抛给了她。 欧以屾抛得准,但甘棠一通手忙脚乱的操作,最后反而没接住,她尴尬地从地上把卡捡了起来,好奇地看他。 欧以屾扬了扬下巴,说道:“就不用买礼物给我了,帮我给你自己添些小玩意儿,再买一份礼物给阿罗。” 欧以屾想了想,又强调一句:“别十万块就把阿罗打发了。” 甘棠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军礼,仰首挺胸道:“遵命。” 欧以屾看着甘棠奇怪的军礼,摸了摸下巴,心想,军礼行成这样可不行,长夜漫漫,他是得好好教一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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