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湛解开衣袍,松了头发,走入内室浴桶,舒展开身体,他闭上眼,仰躺在浴桶壁旁。 </p>
忽然房门砰砰两声,他眉头一皱,并未答话,指尖一点,琉璃灯中烛火湮灭,茫茫黑夜,只余冷浸溶月。 </p>
他复而闭目。 </p>
灭了灯,便是阖眼安眠,不愿叫人打扰的意思。 </p>
陆温在门外等了片刻,见房内不仅悄无声息,还灭了烛火,不禁生起闷气来,抱膝坐着。 </p>
又疑心这人是不是金针刺穴,锁的是不是耳门穴? </p>
他夜间目盲,行动不便,又会不会是哪里摔了,还是摔了脑袋? </p>
她越是思忖,便越觉疑点重重,心下咯噔一声,便奋然起身,推开房门轻声唤道: </p>
“谢大人?” </p>
无人应答。 </p>
她来敲门房内才熄了灯,人应是在的,她唤了许久却无人应,她更加证实心中猜测,这人生的就弱柳扶风的,若哪天真的病重垂危,她也不觉稀奇。 </p>
忽然,内室响起细微的咔哒声,像是水纹波动的声音。 </p>
陆温燃起一盏琉璃灯,提灯往里寻,她推开门扉时,又听瓷物碎裂之声。 </p>
微弱的烛光、稀冷的月光,照亮了一滩滩斑驳的血迹,她抬眸去看时,心下一怔。 </p>
他只披了一件中衣袍子,面中透着沉郁病气,唇边溢着鲜血,狼狈跪坐在地,内室浴房水渍遍地。 </p>
与她那间寝房如出一辙的莹玉瓷瓶,此时已被打翻在地,鲜艳欲滴的碧透梅花被淹没在碎裂的瓷片中。 </p>
陆温将灯搁在台架上,俯身去搭他的脉搏。 </p>
他双眸紧闭,轻喘连连,察觉身畔气息渐近,他下意识要拿手边碎片,却因目不能视,手掌按入白瓷,又是鲜红一片。 </p>
他从喉间滚出一道黯哑:“滚出去。” </p>
陆温上前一步,强行攥住他的手腕,两指搭上他的脉,才探知他体内有一股毒素,正随之脏腑流窜,是以剧痛难当,头痛难耐。 </p>
“谢大人二十有一了,已不是孩子了,还如此讳疾忌医么?” </p>
他挣开她的手,言语间满是冰冷:“不用你管。” </p>
陆温不知为何,心中起了一丝恼意,她敛眉正色,五指倾力,恶狠狠的将一记耳光掴了过去,语气森然冷冽: </p>
“废物,只是中毒,又非绝症,就想一死了之?” </p>
他睁眼,与她四目相对,那双清若皎皎的眼眸,浮出一丝笑意。 </p>
还是第一次,有人冲挡在他面前,说护他。 </p>
也是第一次,有人对他不惊不惧,高高在上的给他一耳光,盛气凌人的说,他是个废物。 </p>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低声说:“只是不想叫你看见我这幅没用的样子,没说要死。” </p>
陆温眼帘微抬,也觉反应过度,若无其事的双手捧起他的面颊,清气吞吐,轻轻吹着那道浅红掌印,她低声喃喃: </p>
“反正,你不可以死。” </p>
呵气如兰,热风拂面,吹得他心中一阵酥酥麻麻,他很想拥她入怀,抚摸她的鬓发。 </p>
他的手掌正要抚过去时,他才觉之自己掌心冰凉,原是渗了血,血污一片,便在发丝半寸处,停了。 </p>
她察觉到他颤了一颤,许是怕弄脏了她,正要缩回去,她握紧他的手腕,撕下裙布替他包扎: </p>
“中的什么毒?” </p>
他纤长的羽睫微微垂下:“两年前,莲湖郡,西蜀子母蛊,一只母蚁,一只子蚁,通体白色,子蚁微不可见,以人身躯为寄,繁衍极快,见者必成子蚁宿身。” </p>
陆温脑中轰鸣:“裕丰十九年,莲湖郡时疫,不是疫症,而是蛊毒之祸?” </p>
他终于将她搂入怀中,全了心头的念想,他将下颌抵在她的肩窝里,热气扑腾在她的耳根: </p>
“是啊,若非掠夺至宝,陛下何必遣苍隼营出兵西蜀。” </p>
“可若见之必死,为何你……” </p>
“我,不一样。” </p>
他低声喃喃。 他如何与人不一样呢。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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