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德把眼睛都快盯破了! 他死活不敢置信,看着那一道鲜艳的身影,在身旁惊才绝艳的少年郎手臂扶持下,上了马车。 那道身影,他天天看见的身影如此熟悉,可他记得姜氏从不穿鲜艳的衣裳,总是低眉顺目,清淡素净的。 从未见过她这样张扬的样子。 姜氏的眉眼本就大气,如今更是雍容华贵,像一个真正的一品贵妇,犹如明珠散发着莹润的光辉,无比吸引人目光。 完全不像李延德记忆里,总是在后厨房盯着下人备菜,或是在看见他回来时,淡淡地蹙着眉头,眼神平淡的样子。 他以为离开李府的是一个忙里忙外的妇人,只会算账办事。 虽然姜琮月离开后,府里是乱了一阵,但他更恨这人竟然把金铺的烂账留给他,明明没对完账册,还要跟他说对过了。 害得李府银子吃紧,这个年只怕都过不好。 却又娶了新媳妇,亲家正看着他们的表现,李延德这几日筹措礼金左支右诎,父亲万事不管,母亲又不靠谱,只管向他要。 说两句花得太多,赵老夫人就忍不住哭,说家门不幸。 弟弟李延良过了新年就要进国子监读书,这可是林首辅推荐的,多少师傅、同窗要打点,李延德少不得忍住上次跟弟弟拌嘴的气为他筹谋。 这个人情,还得自己来还,他越想就越忍不住生气,夜里都瞪着眼睡不着怄气。 他倒是动过林小姐陪嫁的歪心思,可刚表现出个意思,新妻子就眼睛一瞪,一拳捶在了他腰上,痛得他眼睛一凸。 这林小姐他说起来也是觉得瘆人。 好好的一个首辅家里的小姐,首辅可是文官之首,文人中的文人,这堂小姐怎么会这么、这么像个土匪流氓?! 连新婚夜,因为得罪了林小姐,他都被几巴掌打得下不来床,圆房至今没成。 他只能陪笑安慰:“哪里的事,夫人误会了——我只不过是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把你嫁妆并到一处,也好管些,到时经营出利息来还不都是咱们的?” “我嫁过来,是伯父说了要享福的!李延德,你要敢动我嫁妆的心思,看我伯父怎么收拾你!” 李延德一阵牙酸,脸青一阵白一阵,别说林首辅,就是林小姐就够他喝一壶了。 这么屈辱的事,你往外去说,谁会相信?只怕都要说他李延德胡编乱造,造谣生事! 还有好友笑劝他:“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你可知道我们天下文人,谁不希望和林首辅结亲?这样的人家,给你的助力有多少?林小姐的身世,便是十个温柔小意的女子也不愿换的。” “林首辅没有亲生女儿,你就跟他唯一的女婿一样,你别光看着林小姐脾性不好——说实在的,若是林小姐脾性好了,只怕还轮不到你呢!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只见这眼前的不足。韩信尚能忍得了胯下之辱,你我又有什么不能忍的一时之气?” “当务之急,还是要投林首辅之所好,与他刻意亲近。以后有了好事,才肯托举你啊!” 道理都知道,李延德只能憋着闷气饮酒。可他还是觉得怄得慌,明明成婚前预想的那么好,怎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出岔子了? 算了,不过林首辅的确一封信就让李延良进了国子监,这样的能量,是他凭自己办不到的。 可他就是憋得很。 家里的账务也磨人,个中心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喝酒时,他都忍不住醉醺醺诉苦道管家难为,到处都是缺口要平账,这也要钱那也要钱,他才知道侯府的进项根本撑不住开支。 李延德忽然一个哆嗦,像掉进了冰水里似的,清醒了。 那以前姜琮月是怎么持家的? 他觉得脊背发凉,浑身都冷透了。 再也没有喝酒的兴致,爬起来就回了家。 林小姐早已睡了,门也没给他留。李延德在院门外气得想摔门,踱步了半晌又不想生事,只得去厨房要碗醒酒汤。 谁知炭火也是冷的,没个人看着茶水,全让林小姐拉去给她熬燕窝了。李延德黑灯瞎火的自己摸着水壶,差点被砸一跟头,气得他把灶上的东西全部挥到了地上。 堂堂一个侯爷,喝酒回家连口热水也喝不上! 根本没人管他这个持家管事的辛苦人! 李延德蹲在地上,突然想起今晚是薛府成婚的日子。 这些天来,他关门闭户,锁住所有人耳目,不准任何人提起此事,以至于年老昏聩的老侯爷和赵氏还不知道姜氏要再嫁了。 他甚至下令,如果谁敢在府里提起一句姜氏,就杖责三十赶出去,一辈子别想进高门大户伺候。 他想起最近喝酒时,好友脸上微妙的神态,不由得像被火烧了尾巴似的,想要跳脚,浑身不是滋味。 人人都知道姜氏嫁得更高了,只是没人在他面前提罢了。 不敢想那些人是怎么在背后嘲笑他…… 李延德面皮紫涨,心里堵得慌。 他突然很想见姜琮月。 要是姜琮月在的话,厨房肯定都是灯火通明的,小炉子熬着汤,留了丫头看火。他要是肚子不舒服,还能煮点夜宵吃。 是什么夜宵来着?据说是姜琮月老家的配方,用猪油熬的,下锅煮面……煮出来喷香,不过李延德从前嫌弃乡下土方,配不上他清贵的肠子,让她少做这些,与侯门不般配。 后来便没吃过了……可现在李延德想起那喷香的面条,真是后悔了,后悔当时嘴硬,嫌弃什么? 醉醺醺的过了一夜,李延德忽然吩咐去珠宝坊看看。 等他清醒过来,马车已经停了。 一下车,便看到了那一幕。 李延德顿时脸色铁青。 姜琮月竟然打扮成这样! 她怎么敢! 就在怒火烧到胸腔的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对姜琮月说三道四什么,不由更愤怒了。 他恨不得把她头上的珠钗、绒花都扯下来,让她换回青色绿色的衣服,回后院去把汤煮上。 她应该服侍他才对!就算重新嫁了人,也该畏畏缩缩地跟在夫君身边,嘘寒问暖、言听计随,她以为她是什么! 竟然让薛成琰扶她上车?还这样招摇?她已经是人妇了! 李延德气得血液嗡嗡冲上脑门,急促地喘着气,姜琮月怎么可以受别人重视?怎么可以被别人尊重?她凭什么被薛成琰关爱? 他气得手握成拳头,捏得咯咯响,猛然意识到姜琮月绝对不可能再回想侯府一分半毫了。 获得了本不属于她的东西,怎么还能回到自己本该过的日子里。 可就在这时,前方的姜琮月上车后,留在身后的薛成琰停下来。 他保持着将要上马车的姿势,侧过眼,看了一眼。 身姿不动,眼神淡得如冰,像看见了死人。 李延德一瑟,他难道看到自己了?不可能啊,自己藏得这么隐蔽,薛成琰又不是鹰隼,哪有这么敏锐的目光? 随后,他看见薛成琰抬起手,右手食指和中指抬了一下,便弓身上马车了,不由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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