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从口袋里掏出陶埙,呜哇呜哇地吹起来。 在徐子良与木雷看来,阿尼的吹奏技艺毫不着调,没有旋律,当然他可能根本就不会吹陶埙,这陶埙还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破烂的。 阿尼懂得自己,他闭起眼睛吹,似乎感受到哥哥的脚步正在向他接近,哥哥说过,只要他吹起陶埙,无论有多远,哥哥都会向他身边赶来。 阿尼闭起眼,偶尔睁开眼睛,看看哥哥有没有出现在眼前。 发现并没有,他再次闭起眼睛,期待下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哥哥就在眼前。 “他这样呜里哇啦的,回头别把那伙人给招来了。”木雷突然担忧起来。 “唉,让他吹吧。”徐子良无奈地说。 伙夫死在他手里的那一幕,阿尼似乎已经忘记,别看他傻,但潜意识让他不接受这悲痛的现实,所以进行了屏蔽吧。 就怕,就怕某一天阿尼会想起那一幕。 所以有时傻也是一种好事。 徐子良觉得他亏欠了阿尼,他不了解伙夫,但他很清楚认识到,他终结了这个世界上最爱阿尼的人。 “接下来,咱们就不用带着他了吧,看起来他已经完全好了。”木雷说,他对阿尼始终保持着戒意。 也不怪木雷,阿尼一米八多,虎背熊腰的体态让他光是看起来就有种压迫感。 “那伙人抛弃了他,他也回不去了。”徐子良回答,这时他的眼神落在门外的一物上。 徐子良站起身来。 那是泡在桶里的菌子。 连吃了两天,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变得更大了一些,而且切口处已经完全看不出切过的痕迹。 它的伤口自愈了?徐子良走向菌子。 “你拿出来的?”徐子良问木雷。 “没有啊,刚才它还不在这个地方呢。是阿尼拿出来的?”木雷看向阿尼。 阿尼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不再吹那呜哇,但他闭着眼睛,跟坐禅似的。 “阿尼你拿出来的?”徐子良又问。 问也白搭,阿尼就像没听见一样。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冷风吹进徐子良的脖子里,徐子良打了一个哆嗦。 菌子不仅体积增大,而且色泽也有所转变,猪肝色,仿佛蕴含着某种不可言喻的力量。 “这家伙……有些不对劲。”徐子良喃喃自语道,“你看,我切过的那些地方,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了。” 木雷闻言,也凑了过来,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实,它好像在不断长个子呢。” 徐子良将菌子重新放回到桶里,不过这时他发现,菌子已经大到桶里放不下它了。 徐子良和木雷再次对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和不安。 “它好像不是菌子,是太岁。”徐子良仔细地打量着菌子。 “太岁?” “对,就是那个太岁头上不能动土的太岁。” “它头上又没土,再说你不是从树林里把它捡回来的吗?所以可以动它对吧。”木雷看出徐子良的害怕。 不怪徐子良害怕,自古以来,太岁就被一层神秘的面纱所笼罩,令人难以窥其全貌。 尽管科学界对此进行了不懈的探索,但至今仍未能给出一个明确而统一的定义。 一边是怕,一边是口欲之窥,民间吃太岁的传统源远流长,吃太岁能长寿,人们对此深信不疑。尽管有了“太岁头上不能动土”这一古老的警告,却不能阻止人们品尝这神秘之物的脚步。 古代传说里,也提到过吃太岁能够益寿延年。 传说中尧、舜、禹、颛顼等上古帝之所以长寿,因为他们和吃视肉有关,视肉有可能就是太岁,两晋学者给《山海经》作注时,解释了什么是视肉: 形如牛肝,且拥有双目,食用之后似乎永不枯竭,不久又能恢复原状。 和徐子良发现的菌子简直是一模一样,只不过徐子良捡来的菌子上没有长眼睛。 山海经里把这种视肉与虎豹熊等猛兽并列,这种归类排列,说明这种视肉性情也猛兽。 看来徐子良的害怕是有道理的,因为视肉是有本性的,其性大凶,触之不祥。 “我们老家山上就出过这种东西。”徐子良突然想起家住农村时的一件事情。 也是一团肉乎乎的东西,村民在自家地里挖出来的,感觉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就带回家里,养在院子的水池里。养了好几年,不明之物长大不少,过了几年,突然有一天夜里,肉乎乎的家伙不见了,村民说它长大了,管不了了,所以自己跑了。 村子里怪事多,怪谈也多,所以这事没啥太大的反响。 徐子良记得大舅还提过这件事,大舅说那肉乎乎的东西是肉灵芝,灵芝分类型,地上与地下的,跑掉的那个是地下灵芝,喜欢潮湿但不喜欢水池生活,当它达到某种能力时,就有了自由行动的本事,趁着夜里重新找个地方住太正常不过。如果在地里或者别的地方发现这种肉灵芝,不要打扰它就好了,它不喜欢被干扰。 小时候的徐子良问过大舅,如果打扰了肉灵芝会怎样。 大舅回答,那么有可能会被肉灵芝报复。 因为它有想法有脾气,几乎所有的肉灵芝脾气都不是太好,轻则会用身体里分泌的毒素神不知鬼不觉地投进人家吃的水中,重则会施加诅咒,让被施了咒的人家过得不顺或者是家破人亡。 徐子良突然意识到,他发现的菌子,大概就是大舅所说的脾气不好的肉灵芝。 肉灵芝从屋里跑出来,也许是想回到森林里去。它不喜欢这里。 换谁都不会喜欢,况且还是拿小刀在身上割肉的那种。 大舅还提起过一种极品灵芝,能够永生,水煮火烧都不会死,它还有名字,叫作风生兽,风一吹就能再次活过来。 徐子良把他听过的传说和木雷说了一遍。 传说让他两人的心中,涌起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这菌子,或者说这太岁、肉灵芝,极可能拥有超乎寻常的能量与智慧,它的存在,让这个小屋瞬间变得危机四伏。 “那,咱们还能吃它吗?它不会吃咱们吧?”木雷盯着那一夜间长大将近一倍的菌子小声问。 他怕菌子听见他的话。 “咱们没有别的食物了,就现在这种情况,不是它死,就是咱们亡。”徐子良同样小声回答,“再说了,传说就是传说,我觉得没严重到这一步吧。” 徐子良又安慰木雷。 一个人害怕和担忧,总比两个人一起担忧害怕要好。 “我觉得,这个菌挺好吃的,而且还管饱,吃了之后好久都不会觉得肚子饿。”木雷说。 “还让人感觉特别精神。”徐子良也说出他的发现。 “不过,等找到别的食物的时候,咱们还是把它丢了吧,不,咱们把它送回原来的地方吧,万一你大舅说得都对,它报复咱们怎么办,都割过它好几次了。”木雷低声说,他又看了菌子一眼。 菌子这时很安静,但谁知道它的身体里有没有隐藏着耳朵,此时正支着耳朵听他俩的对话呢。 或者,它不用耳朵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看不见的心眼,正在它体内的某种地方转动着。 徐子良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但在找到食物之前,他们还是要以菌子为食。 晚饭还是煮菌子。 徐子良走向菌子,他盯着菌子看了一会儿,菌子很安静,没有什么反应。 徐子良将它捧到桌子上,掏出小刀,又等了半分钟,他举起刀子。 “哥,哥。”门外,传来大叫声。 是阿尼。 阿尼站起身,向度假村的草坪广场冲去,那草坪早就枯死多年。 “你快回来,哪里有你哥。”徐子良举着刀子跟了出去。 阿尼大概产生了幻听,听见远处有伙夫的声音,所以追了过去。 远处自然无人。 阿尼站在枯死的草坪上,左看右看,失望地停下来,他低着头,沮丧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然后盲目地踱起步来。 “唉,行吧,溜达吧,就当锻炼了,只要不住池塘里跳就行。”徐子良叹口气说道,他又回到小屋里。 每次徐子良处理菌子的时候,不需叮嘱,木雷就会熟练地在一旁架锅生火。 他俩的配合,完全默契起来。 牛肝色的菌子躺在桌子上。 徐子良的手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再次举起刀,他知道这一刀下去,不仅仅是满足口腹之欲,更可能是与未知力量的直接交锋。 锅下燃烧的柴枝,突然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徐子良再次审视了菌子一番,确认没有异常后,手中的小刀终于缓缓落下。 无声无息,菌子的表面被轻轻划开,徐子良继续向下切,他能够感触到刀下的顺滑。 还是同样的处理方法,将菌子切成均匀的小块,每一刀都显得格外慎重。再小心翼翼将切好的菌子放入锅中,入锅煮沸,整个过程中,他和木雷都屏息以待,生怕会发生对他们不利的变化。 菌子在锅中翻滚,鸡肉的香气,渐渐从锅里蔓延出来。 徐子良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菌子,切口处还在,此时没有自愈,菌子静静地,仿佛也在盯着他们。 吃下菌子之前,徐子良再次深吸一口气,他决定不再犹豫,用树枝叉起一块热腾腾的菌子块,轻轻吹凉后递到嘴边。 真香,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只是一口,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精力充沛,连日来的疲惫全都一扫而空。 木雷也咀嚼着,他俩相视一笑,心中都明白,无论这菌子究竟是什么,它都将成为他们在这个危机四伏的环境中生存下去的重要依靠。 “哥……”阿尼还在远处大叫,他没有放弃。 “他怎么办?”木雷问。 “给他留一口呗。”徐子良回答。 阿尼之所以从奄奄一息到现在能够气量十足地在幻觉中喊叫,也是因为这菌子的滋养。 说到底,这菌子真是救了他们命的好东西。 知道了菌子是不需要水泡的。 徐子良把菌子放在桌子上,还给它盖了件衣服,就好像怕它受凉一样。 其实是不想面对心中的那种顾忌感。 天黑之后,阿尼才怏怏不乐地回到屋子里,他仍然不说话。 这让徐子良一度又怀疑起阿尼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阿尼进门后坐在门板上,耷拉着脑袋开始打盹。 在草坪上一声接着一声嚎着,也是十分耗费体力的事。 徐子良将整个锅递到阿尼面前,阿尼犹豫一下,也觉出自己该进食了,他端起锅子,连吃带喝,吃个底朝天一滴不剩,这才放下锅子,但他依然不说话。 坐了一会儿,阿尼咕咚一声躺倒在木板上,他开始睡觉。 “他,是不是想起什么了。”阿尼的无言,同样让木雷有点紧张,毕竟要在同一间木屋里过夜,他害怕半夜里阿尼会报复他俩。木雷用很小的声音问徐子良。 “不会的,休息吧。”借着一盏微弱的小太阳能夜灯,徐子良看着阿尼说道。 徐子良有种自信,阿尼不是一个会掩饰会假装的人。 不管怎样,这个夜晚必然会很舒服的,饱足,清静,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可这一夜,并不像他们所感觉的那样,能够在清静中安然度过。 阿尼打起呼噜,这呼噜声听起来很真实,不像装出来的。 木雷渐渐放下心,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简直就是身边的一个定时炸弹啊。 无论徐子良怎样相信他,木雷绝不会相信。 夜,渐渐深沉,小屋内的空气似乎凝固,连窗外的风声都显得格外清晰。木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尽管身体因菌子的滋养而倍感舒适,但心中的不安却如同暗流涌动,难以平息。 徐子良那边,呼吸均匀,听上也是已经熟睡,并无异样。 然而,就在这份看似平静之下,一股难以名状的气息悄然弥漫。 菌子静静地躺在桌上,被衣物轻轻覆盖,仿佛一个沉睡的精灵,等待着某个未知的唤醒。 突然间,小屋外传来了一阵奇异的声响,像是风吹过枯枝,又似是某种低语,在这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突兀。木雷猛地坐起,紧张地望向窗外,却只见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木雷推了推身旁的徐子良,低声问:“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徐子良睁开眼,眉头微皱,仔细聆听片刻后,摇了摇头:“没有,可能是风吧。别多想了,快睡吧。” 窗外却无风,小屋安静到呼吸声都被放大好几倍。 木雷能听出来,徐子良的呼吸声没那么平静了,有点急促。 未知的恐惧越来越近,这时,他们一起听到远处传来小孩子的笑声,不是一个孩子,是好几个孩子,很小的孩子,大概有一群之多,他们嘻嘻笑着,不知为什么在高兴,这声音越来越近。 在黑暗中嬉戏,笑声清脆,却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夜晚的寒意,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木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挨着徐子良坐下来,试图从徐子良身上的温暖中汲取一丝勇气。 徐子良也感受到了木雷的紧张,他轻轻拍了拍木雷的肩膀以示安慰,但自己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扫向桌上那被衣物遮掩的菌子。 月光从窗子的缝隙里投进来,正好照在菌子身上。 木雷也看向一线月光下的菌子,有一种隔着裹尸布,看着一具尸体的恐惧感。 这月光也是的,往哪里照不好,偏偏要照在菌子身上呢。 “别害怕,我们在一起。”徐子良低声说道,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想了想,徐子良缓缓起身,点亮了小屋角落里的另一盏备用小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四周的黑暗,未知的恐惧被隔离在屋外。 就在这时,门缝处似乎有细微的风吹过,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气,与菌子煮熟时的味道截然不同,它更加原始,更加古老,仿佛能勾起人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恐惧与敬畏。木雷和徐子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与不安。 “我们……去看看。”徐子良终于下定了决心,躲避不是办法。 孩子们的嬉笑声,依然在门外的不远处。 徐子良轻轻推开木门,木雷紧随其后,两人小心翼翼地走出小屋,他们踏入那片被月光勉强照亮的枯死的草地。 四周静悄悄的,孩子的笑声在远处,依旧清晰可闻,却又仿佛永远也无法接近。 他们循着声音走去,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就在这时,徐子良突然停下脚步,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处不起眼的草地上,那里,几朵散发着微光的菌子正静静地生长着,像修长的手,轻轻摇摆着,与桌上那只菌子截然不同。 它们大概不是同类。 枯死的草坪上,突然生长出来的菌子显然拥有生命,借着月光,正以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方式与徐子良所感觉不到的世界交流着。 “啥时有这些……”木雷低声说道,手指轻轻指向那些发光的菌子。 就在这时,远处孩子的笑声突然停止。 随着笑声的消失,发着微光的菌子突然不见了。 夜,依旧深沉,静得吓人。 “不响了,应该是林里的风,听起来奇怪而已,咱们回去。”徐子良说。 他们回到小屋里,却怎样都睡不着。 诡异的孩子的笑,发光的,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菌子,这不会是一场梦吧? 回到屋里,木雷的牙齿在打架,夜里本来温度就低,而真正的冷,是心底的惧怕所造成。 “前两天是鱼闹动静,现在是……”木雷叹气说。 “没什么好担心的,明天看看是怎么一回事,总会找到原因。”徐子良故作轻松。 “睡吧。”徐子良又说。但他心里很乱。 那一群小孩子的笑声,太恐怖了,直到现在,他的手脚都紧张到冰凉,无法回暖,就像被吓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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