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雨渐渐变小,猎户许是因为昨晚的事吓的不轻,一整晚都不敢开口说话,天一亮就飞奔而出,转眼便没了身影。 显眼的轿子也不知何时早已不见。 厉梨弯腰整理包裹瞥了一眼感慨道:“感觉昨晚发生的事会成为她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她将鼓囊囊的包裹跨在自己身侧,又道:”别说是她了,我估计也会连着几天做噩梦。\" \"不过话说,昨夜那个奇怪小姐不会就是来处理的捉妖师吧。”厉梨想起昨晚对方做派,匪夷所思地道:“看着可真不像。” 因为有捉妖世家的守护,其实大多数普通人都接触不到妖怪,尤其是前任妖王在世时,人妖几乎达到井水不犯河水的地步,久而久之人间 的妖怪越来越少,像她们这种才十几岁的人更是见都没有见过,只从古书中窥见一二却也只当个乐子,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遇见。 现在回想起来除了后怕还有一股莫名的激动。 两人收拾完继续朝着京城一路前进,离镇上还有一段时间,天干物燥。 厉梨喝完最后一滴水,擦了擦汗,抬头扬着手通过指缝眯眼看着烈阳,喃喃道:”这什么鬼天气。\" 温遥月也觉得这天气热的不正常,明明已经是申时,太阳早该西落,可如今非但没有落下的痕迹,反而越发猖獗。 \"前面有个村庄,今日我们当是走不到镇上,不如今晚借宿一宿如何?” 温遥月闻言望去,远远只能瞧见村庄隐没于山林之间。 厉梨眼巴巴地看着她,想到两人水囊已经没水,温遥月点了点头。 一刻钟后。 两人站在村庄入口,抬脚进入村庄的那一刻,温遥月好像听见一道声音,别进去,什么? 她下意识回头望去,瞳孔猛缩,浑身寒凉。 顾惊澜还是慢了一步,两人身影已经消失在入口,他脸色沉了下来,抬头望着大片浓郁的红雾,好重的妖气! 他几乎想都没想,抬脚跟上去。 “今年天气实在炎热,这收成怕是不好。”几人坐在田埂边上望着焉了吧唧的水稻看,愁闷地抽着旱烟。 “过几天山神选夫,没准今年还是能挺一挺。” “希望吧。不知道今年会选到谁?” “宁姐姐。”一声轻快的声音。 初宁把水倒进缸里抬起头,赫然便是温遥月的模样,白皙秀雅的面容薄薄一层汗,她抬手擦了擦,望着矮矮篱笆墙外笑容灿烂的少年顿了顿。 “你怎么来了?” 外面的人正是顾惊澜,只是他如今不叫顾惊澜而是齐安,是初宁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齐安提着篮子推门而进,“你才回来,家里让我给你送些东西,阿娘叫你等会去家里吃饭。” 初宁五年前和家人去了外地,村里传闻她娘当上县令,如今不知为何突然回来,而且只有她一人,她初回来那晚也有人问起,她两三句话搪塞过去表明自己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原因却无人可知,众人虽然好奇但也没再多问,只是背地里两三人一起闲聊时猜测约莫是她娘出事,回来躲难。 齐安不在意她回来的原因,初宁回来他是最开心的。 她们年幼时便有婚约,初宁是他的未婚妻,他一直爱慕着她,谁想他们一家突然离开,本以为婚约作废,没想她会回来。 许久未归,房子早已破烂不堪,第一天晚上还是在齐安家中借宿一晚,连着三天打理,修补,身上银两肉眼可见地减少。 “进去坐。” 今日天气愈发炎热,即使在院外都能感受到强烈的灼热。 房子很小,东西很少,称得上家徒四壁,但很整齐。 初宁拿着杯子倒了点水摇晃倒掉才装满水递给他。 齐安坐的很规矩,眼睛时不时地去看她,她一身灰青色的麻衣,清瘦修长,挽着袖子双手白皙细腻,看起来就是没做过什么活的,可如今手背上却落下几道结痂的红痕。 齐安几乎注意力一下便落在上面。 初宁家中一向有钱,她从小到大只需要拿着书本学习等着考取功名,不需要做什么粗话。 小时候,小孩子们聚在一起玩,她就在院子里认真看书,尽管外面如何吵闹也依旧能够静下心。 如果不是他阿娘和初姨有些渊源,他们根本攀不上关系,更遑论能够和她定下婚约。 齐安收紧手,移开眼睛,心里头像是落下一颗破裂的酸梅子,酸酸涩涩。 初宁离开的五年里会时不时地托人带些东西给他,首饰胭脂衣裳,还会给他写信,即使那时村里都说初宁会与他解除婚约,会娶城里的公子。 他每天都怀着一颗揣揣不安的心,就怕如他们所言,迟早有一天婚约只是年少不知事时母父强迫,是一件登不上台面的东西,每一次这种年头抬起时,她的信就成了一颗救命稻草。 初宁也许没有那么喜欢他,但是她是个好人,两人之间存在的婚约足以让她愿意对他耐心体贴。 但这种体贴却又像是一碰即碎的泡沫。 有一段时间她没再给他送信,泡沫终究是破碎。 他浑浑噩噩几日,却听到她回来的消息。 初宁家中定是出事了,即使她依旧笑的温柔,可是她的眼里失去光芒。 但是初宁没有告诉他,甚至面对他时和面对所有人一样礼貌疏离。 他当做看不见,死皮赖脸地帮她忙上忙下,每当她沉默着复杂地看着他像是要说什么时,他就会立马转移话题离开。 他很聪明或者说从小到大他的视线都落在初宁身上,所以他了解她的所有表情眼神。 但是,无论他如何装傻,有些事是无法逃避的。 果然,晚上他们一起吃完饭时,初宁拿出婚书,房间一下便安静下来。红色的婚书那么漂亮,他无数次抚摸上面的纹路,甚至能够倒背如流,可是她的话却让人心痛。 “齐姨,我想解除我和齐安的婚约。” 齐安怔怔地看着她,眼眶泛红。 齐母没有生气,她先是问:“为何?” 她知道初宁是什么样的孩子,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地做出决定。 她没看齐安,安静了一会说:“本来这次回来有一个原因便是想要将婚约解除。我和齐安是年幼时定下的婚约,如今我们都已经长大,我慢慢意识到自己只是将他当做……弟弟。我想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也不会一直留在这里,所以我们的婚约还是作废好。” 弟弟? 齐安倏地站起身,红着眼睛看她,初宁依旧没看他,她像是置身事外,冷漠无情。 齐安只觉得浑身抖得不成样子,他死死地盯着她,突然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般喊:“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初宁一顿,侧头神色冷漠,“看了,如何?” “即使我很努力地尝试喜欢你,但是很抱歉我还是做不到。” 她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尖锐的刀。 齐安了解她的神色所以他知道初宁说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因为她说谎时会不自觉地垂眸 ,可这次她定定地看着他 眸子无比坚定。 齐母心里也泛起一丝怒火,但她忍着沉声道:“婚约是两家母父定下,就算要解除也要两方家长到场。” 初宁轻声道:“我自己的婚约我自己做主。” 初宁离开齐家后径直地朝着自己房子走去,袖子下指尖掐出血痕。 她面色苍白,眼里一片黑沉。 这下,她就可以安心地去报仇了。 她回来这里为了两件事,看他一眼,同他解除婚约。 齐安总觉得初宁不喜欢他,其实初宁很喜欢他,否则便是有婚约在身,初宁也会想方设法解除,而不是为了一纸婚约真的对他好。 但是她自小便性格内敛,喜怒不形于色。 她少时安静木讷,只知道识书习字,也曾向往孩童间无忧无虑的玩闹,只是阿娘喜欢她看书,她便看书。 后来,有了未婚夫,他会跟她说他们今天一天都做了什么,很吵但是她没有让他闭嘴,院子开始热闹。 再后来,她便开始期盼他来,她想知道他们今日又做了什么,掏鸟蛋还是摘野果。 离开这里的五年,她身边又变得安静,那种安静在享受过热闹后变得让人无法忍受。 她开始想念他,想念他灿烂的笑,想念他的叽叽喳喳,想着他每一天做了什么事,是不是就算没有她在也那么开心。 她把思念写在信里,堆满箱子,每月十五,三十,便矜持地送出两封。 如果生活一直这么平静,她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娶他,但是生活掀起滔天巨浪,母亲被弹劾下狱,小小县令,在那些大官手里只是一只误闯进去随手捏死的蚂蚁。 母亲死后,家产被抄,父亲重病,她带着父亲租了一间小房子,母亲谣言还未澄清 人人落井下石,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每天起早贪黑去赚钱也值得几个铜板,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钱那么难赚,她甚至没时间悲伤,只想着先活下去。 后来,父亲也死了,他想念母亲又不想拖累她便吊在桥梁上。 她沉默着收敛他的尸首,却连为他置办一副棺材的钱都没有。 房子死人,她被房东赶出去。 她背着父亲冰凉的尸体上山,找了个风水秀丽的地方挖了坑把人放进去。 又去乱葬岗找到母亲血肉模糊的尸体,抱着上山,将两人埋在一起。 望着两座土包,她终于意识到母亲和父亲真的死了,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她在山里过了一夜,第二天便准备回到村里解决最后一桩事。 她要报仇。 她回神擦掉眼角的泪,再过几天她就离开这里去,也许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 夜晚,雾气突然变得浓重,遮天蔽日,月亮顷刻间便藏在云雾里,天地暗无一色。 狗吠声突然响起,恍若遇见什么恐怖的事情,叫声凌乱撕裂。 初宁猛地惊醒,她做了噩梦,又梦见母亲和父亲冰冷的身体。 狗吠声突然消失,空气安静地让人毛骨悚然,连风声都停住。 温遥月提起心,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一股寒凉。 不对劲。 夜里就算安静,草丛里的虫鸣,风声也不会一起消失得这般干净,一点声音都没有。 大概过了不到一刻钟,所有声音又突然回来。 黑夜里,悲恸的哭声刺破寂静,让所有人心中一颤。 与此同时唢呐声响,激昂高亢 明明是喜庆热闹的声音却显得无比阴森。 她不知道其他人醒没有,她隐约听见齐叔的哭喊声,心知这件事很诡异,但一想到可能和齐安有关便也无法多想,穿上鞋子随意披件外衣便跑了出去。 路上,一顶红艳精致的婚轿,四个穿红黛绿,面色苍白,两颊红晕的女人抬着轿子,脚未着地,速度很快,转眼间便到她身边。 四人笑着看她一眼。 “好俏的女子。”“嘻嘻嘻,好想要。” “快走快走,误了吉时大王要生气了。” 她们声音很尖锐,语调也怪。 初宁后背发凉。 “我的儿啊——” 齐叔! 那里面这人不会是。 根本来不及多想,她下意识抬手拉住轿子的帘子,狠狠用力。 “咦?她在拦我们。” 前头两人对视一眼,嘻嘻笑道,“那就一起带走。” 初宁甚至来不及反应,眼前一黑一红转眼便进到轿子里。 她稳了稳神,正中间坐着一个人,穿着喜服戴着喜帕,双手交叠安安静静。 “齐安!” 她掀开喜帕,里面闭着眼睛的人赫然便是齐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是什么东西?鬼吗? 没来得及多想,明明才过去不到一分钟,这顶轿子却已经停了下来。 “大王,新郎到了。” 初宁收紧手,垂眸看着齐安,神色复杂。 或许他们两个都会死在这里。 帘子被人挑开,明亮的烛火争先恐后入侵,她下意识闭上眼 躲开刺目的光亮。 “两个。”声音漫不经心。 初宁睁开眼对上一双紫色瑰丽的眸子,如果是温遥月她肯定会惊讶,因为面前这人正是不久前破庙里遇见的那个捉妖师,可如今她是初宁,面前这明显就不是人,她挡在齐安面前遮住他的身影,假装镇定地看着她。 “大王?” 被叫做大王的女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只是抬了下指尖,初宁便不受控制地走向她然后砰的一声狠狠摔出去,撞在墙面上又落地地上,她疼的脸色苍白,冷汗涔涔,但是一抬眼便看见那女人控制着齐安不知道走去哪里。 齐安! 她顾不得疼立马起身,“住手!” 女人似乎觉得有趣,当真停了下来。 初宁喘了口气,沉沉地看着她,\"你想要什么?” 这时她好像已经没那么怕,比起齐安,这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人已经没那么让人害怕,她甚至快速冷静下来想着谈判周旋。 “想让我放了他。” “是。” 女人看了看齐安几眼,这男人虽然漂亮些但是好像没那女人好玩,还剩几天陪她玩玩也行。 女人略一思索便同意了。 “五天时间,你待在我身边,负责让我开心。如果我心情很好便可以考虑放了他。”她眼里的恶趣味几乎不加掩饰。 初宁心里松了口气,面色不变,“心情好坏只有你自己知道。” “你是怕我作假?”女人哼了一声,“我可不像你们人类虚情假意撒谎成性。” “那便好。” 齐安醒来时还有些不知所云,他记得自己因为初宁退婚之事难过的哭来着。 “醒了。” 熟悉的声音。 初宁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脸色有些白。 齐安坐起身,看着她的脸,慌张道:“你受伤了。” 初宁一怔,突然有些无奈旁边奇怪的布置陌生的地方他好像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没有。” “骗人!”齐安看着她垂下的眼眸。 初宁岔开话题,认真地道:“好了,你听我说,我们现在被妖怪抓,但是不要害怕,我一定会让你平安离开这里。” 齐安怔怔地看着她,“山神娶夫。” 初宁皱眉,“什么?” 齐安声音颤抖,“是妖怪。村里的人信它,但是它就是妖怪,村里以前曾经给它献过新郎,后来新郎家人去找他时只找到一句骸骨。” “没想到这次居然是我。”齐安喃喃说着,他突然看向温遥月,“你为什么也会在这里?” 初宁一顿,“我是被抓来的。” 齐安突然蹦出一句,“它现在不仅要新郎还要新娘。” 初宁张了张嘴。 齐安又道:“不行,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初宁握住他颤抖发凉的手指,轻声安慰:“冷静些,没事的没事的。” 既然是妖怪他们根本就逃不开,只能先照着她说的做,慢慢想办法。 她把和妖怪定下的约定告诉齐安,即使不认为妖怪会这么好心,但是能争得五天时间,总比直接去死好。 她太冷静了,在这种状态下齐安也慢慢恢复冷静。 他注意到两人紧握的手,温热的体温毫无隔阂地透过她的手指一点点向他蔓延,贴紧的皮肤一瞬间如火烧了般,喜烛摇曳,红色的帷幔半敛着落下一道阴影,她在说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他幻想许久的场景慕然出现在眼前,就好像今日是他们的大婚,他不可察觉地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念头,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大王让你过去。”外面传来尖锐声响。 初宁站起身,齐安心里一紧抓住她,他抬起头漂亮的眼睛充满担忧。 初宁一顿,她沉默了很久突然弯腰。 阴影覆下,齐安睫毛颤了颤,不自觉地捏紧她的手。 初宁是要亲他吗?他望着越来越近的脸,怔怔的,脑袋溺在水里一般晕晕乎乎。她不是不喜欢他吗,为什么?为什么亲他。 额上温热,她在他额上落下一吻,她闭着眼看着好像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齐安睫毛颤得越发快,初宁,他在心里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像含着糖似的珍贵万分。 初宁想也许他们这次会死,那么他们只有五天时间,这五天时间她应该用来爱他。 像堆满箱子的信件,像五年里隐藏的思念,像是决定解除婚约那一夜的无眠,她总得找个时间找个方法宣泄出来,不然,不然她也不甘心啊。 初宁离开房间,齐安抬手指尖轻触额上,温热好似还残留,她是不是也喜欢他。 烛火红帐,在他脸上落下一层红意。 “过来给我讲故事。” 女人躺在一张大床上,两只长尾男妖怪正跪在床尾给她揉脚,妖怪的穿着十分大胆,她们便是化了人形,也不喜欢被束缚的感觉,薄薄的一层纱半遮半掩。 她垂着眼,站着没动张了张嘴就开始讲故事。 心里思索着该如何让她开心,让她放了他们。 女人嗤笑一声,“你这样会让我很生气。” “听话是让我感到开心的一点,很明显你不具备,所以你是不想等到五天后再死,是想现在就死?”她声音冷了下来,望着她的眼里带上杀意。 初宁心里一紧,走近低声道:“我知道了。” 她继续讲故事,眼睛看着女人,女人对她的故事好像很满意,眉眼舒展。 她挥退那两个男妖,突然开口,“我不叫停你便不能停。否则我便不开心。\" 她明显是在故意捉弄她,期待着她能露出一些有趣的表情,但是她微笑着应下,看着脾气很好的样子,女人略微失趣闭上眼睛。 初宁声音很好听,像泉水一样轻缓莹润,对别人来说听她说话是一种享受。 她闭上眼,初宁脸上的微笑也落下变得安静,眼神甚至带着冷意。 她在思索那么近的距离她能不能杀死她。 她垂眸压下杀意,她杀不死她,她是妖怪。 妖怪也会有弱点,肯定有办法杀死她,只是目前她并不知道,所以不能莽撞。 她就这样讲了一个晚上的故事,声音由莹润变得沙哑,喉间泛着浅浅的疼,她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天光大亮,女人张开双眼。 听着她难听的声音皱了皱眉,“可以了,太难听了。” 初宁笑着,“好,你等会想吃什么吗,人类美食很多我可以给你做。” 女人盯着她,她脸色苍白疲惫,扬着笑,整张脸都跟着亮了几分,像雪一样洁白。 女人莫名顿了一会才道:“这种事就不要跟我说,你们人类不是喜欢搞惊喜吗,讨我开心,你得自己想办法。” 初宁原本想去看看齐安,但是她也知道几这个样子应当不好看,因此只能作罢。 人类的美食很多,但她其实都不会做。如今唯一做的像模像样的还是抄手。 她蹲在河边掬起一把水喝下,冰凉的泉水顺着喉管滑下平复了燥痛。 她洗把脸,提起精神。 身后小妖死死地盯着她,努力执行着大王给她布置的任务。 初宁转头对上她的视线,轻轻地笑了下,即使脸色疲惫,她却依旧很漂亮。特别是那双黑色的眼睛,像是黑夜一样。 小妖怔了怔,许是没遇见过对她笑得这么和善的人类,她便也笑了笑。 “你们平常要吃饭吗?”她声音沙哑,但是语调意外地让人舒坦,下意识忽略她没那么好听的声音。 “我们一般吃人。”小妖诚实地回道。 初宁脸上笑容一僵。 她没再问小妖任何一个问题。 条件有限,她摘了些果子,途中见到几个提着大包小包的小妖,那些妖怪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盘菜,眼里渴望都要溢出来。 初宁当做没看到,她从妖怪们提着的东西里看见面粉,原来这只山怪很喜欢人类的东西,像是婚礼,她便是学着人类的样子做的,只是她娶的夫郎是用来吃的。 初宁要了些面粉,做了碗面,给她送去。 女人吃了两口,扔了,说她做的什么鬼,但是她心情没有变差。 初宁摸索出一丝这只妖怪的脾性。 吃完面后便带着她去放风筝,女人起先很不乐意,但只要说这是人类喜爱玩的东西,你能给我个机会让我讨好你吗、女人便会同意跟着她去。 初宁不知道这只妖怪活了多久,她有时像个小孩一样不知世事,明明向往着人间却又总是说着各种话嫌弃人类,暗暗学习人类的东西。有时又会不经意间露出残忍一面,既天真又残忍。 初宁也没玩过风筝,小妖买来风筝,两人便找了个空旷 地方,放风筝的乐趣在于看着风筝越飞越高,清风拂过脸颊,蓝天白云,让人忘记烦恼,一心一意陷在其中。 初宁一边带着她体会人类的娱乐,一边暗暗观察她的弱点。 连着五天,女人的心情肉眼可见明朗,最后一天,约定的时间。 “时间到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她牵着齐安的手,提着心问女人。 两边站着无数各色各异妖怪,眼神紧紧盯着他们,随时随地都能扑过来将两人撕碎。 两人相握的手起了一层黏糊糊的汗,心口急促跳动。 时间恍若变慢,每一分一秒都是无数个心跳声。 终于女人点了点头。 初宁一怔,接着心里一喜,两人对视一眼转头便要离开。 女人逗猫似地道:“我是说他可以走,但是没说过你可以走啊。” 什么!初宁猛地回头,女人笑着看她,初宁咬着牙怒火从骨头里迸发。 齐安立马坚定道,“不行,我不能一个人走。” 他算是知道了这只妖怪就是逗着他们玩的,他不可能放她一人待在这里,他握紧手看着初宁的眼睛,“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初宁沉默着垂眸抽出手,齐安死死的地抓住,他红着眼咬着牙颤声道:“不行。” 他眼里满是惶恐。 女人盯着这场面突然冷下脸,她轻敲着手,“二十个数,你们两个只能走一个,如果还没决定好,那就两个都别走。” “一。” 初宁说:“齐安,对不起。” 她一掌劈在他后颈,齐安恐惧地睁大眼睛,两眼一闭身上软了下去,初宁抱住他下落的身体,冷声道:“不用数了,他出去。” 她转头望高高在上的女人,黑眸沉寂,“送他离开。” 女人鼓掌,笑道:“好啊。” 她挥了挥手,怀里的人瞬间消失不见。 初宁静静地维持着怀抱的动作。 妖怪没有杀她,依旧让她晚上帮她讲故事。 初宁一如既往地听话,黑夜中安静地只有她的声音,女人睡着了,脆弱的脖颈毫无遮掩,她抬起手狠狠地刺下去,鲜血喷了她一脸,她闭上眼睛,原来妖怪的血也是热的。 手腕被人握住,寸寸收紧,骨头好似要碎了一般。 妖怪漫不经心的笑着,“杀人怎么还不敢睁眼啊。你要看着她亲自死在你面前才行。” 初宁猛地睁开眼睛脸色煞白,不受控制地颤抖后退,女人喉间被木枝刺穿,大片血色遮住白腻的皮肤,但是她张着紫眸,脸上扬着笑,在她惊慌的眼神下握着木枝一点点抽出,大片大片血液顷刻间流到地上,破碎的血肉洒在床上,初宁后退着双腿发软摔在地上,撑着地面干呕。 她脸色苍白,眼眶通红,呕的眼泪都流出来, 女人坐起身,看着她沉默几秒,走到她面前抬着她下巴看着她第一次露出的脆弱面容轻声道:“妖怪是不需要睡觉的。你每一次动的杀念我都能感受到,我只是好奇你什么时候有勇气动手。” “你很有趣,比所有人类都有趣。能告诉我吗?你为什么宁愿放弃自己活着的机会也要让 那个男人活下去。” 她不等初宁说话,自顾自地又道,“因为爱吗?” 一个陌生的词汇,女人皱了皱眉。 初宁挥开她的手,她知道自己应该活不了便无所顾忌,冷冷地盯着她。 “你不会懂的。” 女人摩挲着指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眼里全身毫不掩藏的厌恶,看那个男人时却是温柔,这种落差让女人很不舒服,所有人看见她时都应该臣服崇拜,她已经破例放走那个男人,从一开始她就说了约定成功她便放走那个男人,但是她从来没说是放走两人,人类果然贪得无厌。 但是她却不想杀她。 许是因为之人很有趣,很好玩,她还没玩够。总之她还要留着她的命。 妖怪没有杀她,初宁感到惊讶。 因为没死所以都不在乎被她杀吗。 许是因为齐安已经安全,她便无所顾忌,每日不是在杀她就是在想方设法地逃离这里,但每一次都失败。 女人好像把这当成一场游戏,猫捉老鼠似的配合她。 大概过了半月,做了无数次死后依然没死,初宁这晚没在杀她而是心平气和地问:“你什么时候放我走,或者杀了我。” 女人弯着眼睛,轻声细语,“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这里,这里不好吗,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初宁察觉到一丝怪异。 “你想要我留在这里。” 女人没说话,初宁也没再说话,她只是奇怪地看着她。 女人闭上眼睛,手指却箍住她的手腕,每次被她杀死后她总会抓住她的手腕,初宁从不多想,可是今日,她没杀她,她依旧抓着她的手腕,妖怪体温偏凉,像是落下一片雪花一样,动作间却又带上几分缠绵意味。 她闭上眼睛很安静,很漂亮,像是精致的人偶。 初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她抽开手没抽动,女人没睁眼,“你睡在这里。” 阴影下初宁静静地望着她。 初宁没想到齐安还会来这里,而且带了一群捉妖师,他抓着她的手,趁着那边两方打的天昏地暗,两人跌跌撞撞地跑下山。 就在快跑到路上时,狂风大作,女人飘在他们前方,垂眸冷冷地看着他们,她受了伤嘴角还残留着血渍,衣服上是鲜红的血迹,不知道是她的还是那些捉妖师的。 “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要走?” 初宁根本不想跟她谈论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她握紧齐安的手,心知这会两人都逃不掉,干脆道:“要杀便杀。” 女人静静地看着两人,突然扯了扯唇,紫眸一闪而过的戾气。 “你那么喜欢他,那就让他去死吧!” 初宁根本来不及反应,睁开眼睛便看见自己手指刺破齐安的身体,她怔怔地看着他苍白的脸,浑身如置冰窖,血液倒流冻成冰,时间安静下来,手指尖湿热黏稠那么清晰。 齐安茫然地看着她,下意识说:“不怪你。”声音虚弱无力。 心,胃,肺,不知道是哪里疼,好像哪哪都疼,疼地喘不上气,只能睁眼睛慢慢变得模糊,眼泪落在他身上,像是泪水又像是血,她看不清自己流的是泪还是血,眼前惨烈的红那么耀眼。 她还没有告诉他她有多喜欢他。 “我要杀了你。”她撕心裂肺地怒吼,跌跌撞撞地冲上去,女人没躲看着她泪流满面而失神,任凭她满眼杀意地掐住自己脖子。 女人抬起手,只要手落下去,这个人就会粉身碎骨。 风声呜咽,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久久没有下落。 好吧,她杀了她爱的人,她愤怒难过想要杀她也是正常,可是她又觉得委屈,明明是那个男人要先杀她的。 女人消了她的记忆可是她总能记起,然后一遍一遍发了狠地杀她,她以为过不了多久她就能消气,但是一个月过去,她没再杀她,开始自杀。 她这时才开始感到慌张,为什么,不就是死一个男人吗?她可以给她很多很多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也可以,她为什么只要那一个,甚至丧失生存的意志。 再次被就回来,初宁麻木地看着她 ,看着她慌张的神色,看着她变成齐安的样子抿着唇无措地看着她。初宁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她瘦的不成样子,没有原来那么好看,就连声音也没有原来那种泉水般的感觉。 但女人依旧觉得很好看,她甚至因为她的笑感到开心。 “你喜欢我?”初宁眼眸如同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潭。 喜欢? 女人茫然着没有回复,怔怔地看着她。喜欢吗?那是什么? “真恶心啊。” 初宁突然发狠扯住她的头发,眼底猩红,“你怎么敢,怎么敢喜欢我你这种恶心的东西!” 很疼,其实每一次被杀死也很疼,但她习惯疼痛也就不觉得痛,相比较身上的痛,她的话更加狠厉,更加能让她体会到痛的感觉。 她抿了抿唇,“你喜欢男人吗?我可以是男人。我也可以是那个男人。” 她看着她,小声:“你可不可以像从前一样。” 她本来就是可男可女,只是女身修炼更加容易,可若是她喜欢男子,她也可以变成男人。 她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但是她不想初宁死,她想让她回到从前那样,带她放风筝,给她做好吃的,帮她讲故事。 初宁闭上眼睛,消瘦的脸颊苍白如纸,像是随时都会断了线的风筝。 女人箍住她的手,紧紧地,心里难言的恐慌却在慢慢吞噬她。 顾惊澜猛地睁开眼,胸口的疼痛恍若还残留,他指尖颤抖着摸了摸自己胸口,想起什么,脸色难看。 得快点找到制成这个幻想的核心,待得越久对她越不好。 想起山怪,这场幻境很大可能是因为她,那个山洞,顾惊澜脑海一闪而过的亮光。 他回忆记忆中的路,虽然同记忆力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场面有很大区别,他依旧寻着那条路走到山洞前。 顾惊澜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心里突然生起一丝怪异,为何,山妖的地方妖气却这般稀薄。明明整个村庄笼罩的妖气那么浓厚。 他敛下心中的奇怪,抬步往里走,连着走了几个洞才找到温遥月,她倒在床边,旁边还有那个可恶的捉妖师,一共七个人。不仅如此,她们周围密密麻麻都是骸骨,顾惊澜心里一急跑到她身边。 温遥月脸色苍白,眉头紧皱,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顾惊澜握住她的手,慌慌张张地将自己妖力传给她,紧张地盯着她,源源不断的妖力包裹住她,如同一张温热的蛹。 初宁越来越瘦,她躺在床上,胸膛间呼吸孱弱到几乎没有。 她很久很久没有吃饭,只靠着山怪一遍一遍地用妖力为她修养身体经脉,可是妖力也只能够留住她一条命,她没有活着的意志甚至没有说话的念头,她不吃不喝不动不说话像个活死人一样,慢慢地她的身体快速消瘦,面颊凹陷,已经找不到从前的样子。 山怪终于明白她已经留不下这个人,原来人和风筝是不一样的,她能够拉紧风筝的线把它留在身边但永远无法拉住一个人。 她拉起初宁的手,那只手只剩骼人的骨头,纤细脆弱,她垂着眸把手放在自己心口,紫眸微闪,晶莹剔透的泪落在她手上。 “对不起。” 呲—— 初宁睫毛颤了颤,她缓缓睁开眼,她的感知其实已经很弱,身体也没有力气,但依旧能感受到指尖跳动的一团湿热。 山妖握住她的手穿过胸口将那颗心脏轻而易举地掏出来,心脏还在跳动,那么有力,那么鲜艳。 初宁怔怔地看着。 山妖抿着没有血色的唇,轻声道:“杀妖要先抓住她的内丹,像这样。” 她握住她的手在初宁麻木,怔然,痛快的眼神下紧紧地捏住,那颗心在那她们眼前破碎,红色的妖丹砰的一声像烟花绽开,照在两人苍白的脸。 初宁嘴唇颤抖。 “然后杀死她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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