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轻舟知道,这个“她”,指的是她的亲生母亲叶宁。 她几乎是叶晚晚整个人生悲剧的来源。 “可她也是受害者,不是吗?”叶晚晚喃喃自语。 她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 “可她的悲剧并不来源于你,”陵轻舟劝慰:“你不必背负着她沉痛的人生,并为此负责。” 叶晚晚啜泣:“我这一生,努力的方向都是成为你,我并不知道怎么做自己。” “我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人。” 一直没有说话的苏安开口:“‘自我’本来就只是一个人人格的其中一个部分而已。” 叶晚晚睁着水蒙蒙的眼睛看着他,明显等着他的解释,她太想要一个能为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了。 苏安一本正经:“人格的整体由本我、自我、超我共同构成,这三个部分相互作用、相互制约。当本我的欲望过于强烈时,超我会通过产生内疚感和罪恶感来抑制本我;而当超我的要求过于严格时,自我可能会感到压力过大,从而影响个体的心理健康。” “所以,你不用过度追求自我,保持三者之间的平衡更为重要。” 叶晚晚似懂非懂,评论道:“似乎有些复杂,你的理论?” 苏安实话实说:“不是,是弗洛伊德说的。” 江逸澈偷偷问陵轻舟:“那是谁?” “跟你一样,”陵轻舟回答:“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人。” “你俩还说不好谁年纪大。” 无论如何,经过苏安这么一套理论的打岔,叶晚晚也慢慢从悲伤的情绪中转移了出来。 她解释:“我刚刚真的只是想出来看星星,你们是不是以为我想自杀?” 陵轻舟:“你觉得我会信吗?” 苏安瞪了她一眼,真是不会说话,他冲叶晚晚点点头:“我相信你。” 叶晚晚看着他,倏得笑出了声:“苏医生,您真好骗。” 陵轻舟面无表情:“我说了让你别信她。” 叶晚晚问:“看穿我你很得意吗?” “那倒不是,”陵轻舟道:“这么没难度的事,有什么好得意的?” 苏安满头黑线,这对表姐妹讲话都是夹枪带棒的,自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又不得不坐这,以免再发生什么意外。 “陵轻舟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最痛苦的事,就是有一张跟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陵轻舟无法反驳:“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叶晚晚情绪激动起来,苏安这次没有阻止她,似乎还用眼神鼓励她把心里话说出来。 “你不知道我做手术的时候有多害怕,不是害怕疼痛,而是害怕失败。” “因为一旦失败,叶宁就唉声叹气,一副不想活了的样子,像一具会呼吸的僵尸。” “她既不打我,也不骂我,就是整日地叹气,说实话,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可是除此之外呢,她似乎也在努力当一个好妈妈,她给我精心准备一日三餐,送我上学,给我买漂亮的衣服。” “我无法真正恨她,我只能每天幻想同一件事,就是我死了,她会不会后悔,她会不会真真正正对我说一句,她爱我。” 叶晚晚泪水掉了下来:“可是呢,她反倒先死了,然后在遗书上告诉我她爱我,可笑不可笑,为什么她到死了还在折磨我。” 陵轻舟也眼眶含泪,她想握住叶晚晚的手,被她一把甩开。 “你很得意是不是,同样是爸爸的女儿,你享受着所有的宠爱、鲜花和关注,而我呢?”叶晚晚歇斯底里:“我什么都没有,我只能活在自己的幻想中,直到自己的精神出现问题。” 苏安震惊:“同一个爸爸?” 陵轻舟知道,叶晚晚对自己身世的信息全部来源于叶宁,这也是叶宁为叶晚晚或者她自己编织的又一个谎言。 “我恨你们所有人,我恨妈妈为什么把我生下来,我恨爸爸为什么对我不闻不问,我恨姨妈的假仁假义,我恨姐姐的不谙世事。” “你们是我所有的亲人,你们每一个人都在伤害我,把我逼疯又嫌我是个疯子。” 叶晚晚质问陵轻舟:“你们凭什么?” “以后不会了。” 叶晚晚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以后不会了,”陵轻舟道:“对不起。” “你以为我想要你这声对不起嘛?”叶晚晚满脸倔强,眼泪却摇摇欲坠。 叶晚晚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场笑话,她费尽心思想要报复的人,是她在这个世间仅存的亲人;她想要的达到的目的没有完成的可能了,因为爸爸妈妈也死了,谁还能认同她的身份;陵氏也没了,陵氏千金的身份又有何用。 费尽心机,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人生啊,活着真没意思。 她自嘲地笑了笑,有的时候,还不如一直处于疯癫的状态里,至少不会那么纠结绝望。 她何尝不知道陵轻舟无辜,可到头来,伤害她的人没有一个跟自己道歉,反倒是被自己伤害的人说了这句对不起。 “我的人生,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你生命的前半辈子或许属于别人,还好,我们都还有机会,把后半辈子还给自己,”陵轻舟看着叶晚晚的眼睛:“你愿意给我弥补的机会吗?我的妹妹。” 叶晚晚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叫我什么?” “之前的陵氏没有了,所以你不会再是什么陵总的女儿,”陵轻舟微笑道:“但是我在重建新的陵氏,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当另一个陵总的妹妹。” 叶晚晚不自在:“我在意的从不是什么陵总还是陵氏。” “你只想要家人的爱,我知道的,”陵轻舟伸手抱住了她:“你还有我。” 她叹了口气:“还好,我也还有你。” “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江逸澈说的对,表妹和妹妹,能有多大的区别,一个称呼而已,既然她在叶宁的谎言中活了二十多年,何必再告诉她另一个更血淋淋的真相。 苏安抹了抹眼角:“荣格说过,‘每个人都有两次生命,第一次是活给别人看的,第二次是活给自己的,第二次生命常常从四十岁开始。’你们还小,还有很长的时间,慢慢长大。”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上一辈的事就止于上一辈吧。” 叶晚晚抬起满是水汽的眼睛:“我还有机会吗?” 陵轻舟道:“有的,只要我们还活着,永远有机会的好好把自己重新养一遍。” 叶晚晚点头:“那好,我要去环游世界。” “……”陵轻舟:“先看病。” 叶晚晚对苏安说:“那我要住最好的病房,靠湖那间是不是空出来了?” 苏安点头。 叶晚晚擦干眼泪,指着陵轻舟:“她有钱,都计她账上。” “?”陵轻舟无语,好像每收获一个姐妹,自己就会变成一个更大的怨种。 沉默了许久的江逸澈终于开口:“没事,孤有钱。” 好吧,这位爷才是最大的怨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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