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方遥穿过黑暗的隧道，从电台里传来的声音，她有微微的离神，然后很快被后面轿车的鸣笛声叫醒，现在的她，已经是当地电视台一档法治节目的制作人了。
路过收费站时，她拿起皮夹从里面拿了一张十块的纸币，递给工作人员，从皮夹里掉出一张照片，
连她自己都没有在意过的，照片里的她年轻，皮肤简直吹弹可破，方遥对着后视镜看了看现在的自己，无奈地苦笑一声。
她也老了，不再是十八、九岁的花季少女，不会再穿粉色的短袖，背着带着绒毛的背包，蹲在路边吃冰棍。
也不会再跟着那个人身后，义无反顾地走，像条狗一样地跟着他。
车载的音响又响了，里面的女声柔柔弱弱：“还记得你记忆里的那个人吗？…”，听在方遥耳朵里简直像女鬼在叫魂。
今天的电台不知道抽什么疯，一会儿去办公室她一定要去给“阳光之晨”的制作人打电话，都什么年代了，还来怀旧这一套，国产青春电影都穷途末路了，电台还要锲而不舍穷追猛打吗？
她想起了前些时候，她和周念去看了一场某著名小鲜肉演的国产青春电影，只要一拉特写，满影院保证立马沸腾，方遥也是不明白尖嘴猴腮的到底帅在哪里，她不停地喝饮料，喝到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快结束的时候提前出去找卫生间。
怕什么来什么，她刚到影院门口，刚看到卫生间地标志，就被一个拿着话筒，举着摄像机的记者拦住，那记者满脸笑容，让方遥不好拒绝。
“请问您是刚看完《xxxx》电影出来的观众吗？”
方遥没头脑地说了句，：“是，不过我现在很…”
那记者的情绪一点儿也没背打扰，思绪一点儿也没乱，接着说，“那您能不能说说看完之后的感觉呢？现在这部电影在网络上也很火，引发了很多影评人对国产青春电影新的一轮思潮…”
方遥目瞪口呆，这记者编瞎话可真是一流水平，亏好她节操在线，她摆了摆手，“赶紧停下吧。”
记者的芳容微微一滞，“怎么了吗？”
方遥秉着媒体工作者最后一丝防线，正对镜头说道，“不拍青春电影，是对青春最好的缅怀了。”
方遥想到那天的自己就忍不住发笑，高架又开始堵车，她地指甲不耐烦地敲击在方向盘上，斜眼看到被自己搁在副驾位置上的铜色钱夹，和露出一角的证件照。
每每看到过去年轻的自己，总是会想到那个人。
躲不过的宿敌啊。
七年前。
晚上11:50。
方遥被一阵手机信息提醒音吵醒，她摸索着在铺满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好的床上寻找。
她闭着眼，半梦半醒之间摸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眼睛微微张开一点，日光灯太刺眼，她拨开床上杂七杂八的衣服。
明天，她大二报道。
把被子顶在头上，躲在被子里，像坐在帐篷里一样，打开微信。
微信的图标右上角居然有300多条的显示，她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是哪位部长发了飙。
方遥是学校组织部的一员，刚加入这个部门时，方遥没有想太多，并没有那些好胜的学生想出人头地之类的想法。
吸引她的是，加两个社会实践学分，方遥上的大学是一所闻名全国并且以新闻专业出名的大学。
2008年，高考还没有往年那么残酷，是先知道分数，再报志愿。
所以，高考分数出来的那一天，方遥对于自己大约报什么段位的学校也有数。
家人朋友都在为她取得了好成绩而高兴，父母更是摆了八桌酒席来庆祝女儿高考成功的喜悦。
在父辈的人们看来，能到x院读书，是再骄傲都不为过的事情。
酒席间，方遥的表哥，方彬，是个倒腾黄金的商人，按耐不住激情，拿起酒杯对着方遥说：“遥遥，这杯酒你必须喝了，不喝就是不给你哥我面子。&ot;。
方遥含蓄地笑了笑，望了望父母，父母见着自己的孩子这么优秀，也不说什么，只是慈爱地点头微笑。
并不是。
那所学校外表被绿漆刷满，沿着墙面爬着一串藤蔓，那满墙的爬山虎延伸到四楼的楼顶，像个怪兽一样似乎是要把整个学校都一口吃掉。
方遥站在栏杆门口往一年级的窗口里看，老师只顾在讲台上说话，方遥甚至看不出来她是在讲课，因为她的眼神没有一秒是给座下的学生，她像是在演戏，给自己演戏。
而方永，他正在座位上数自己的手指头。
数完一遍，再数一遍。
然后，他跟发现了什么似的，对着邻座的人大声地笑，普通人的笑有一个完结点，但他的没有，老师从讲台下来，和他对视了好久，方遥不知道老师说了什么，方永才安静下来。
紧接着的，他依旧在数手指。
站在栏杆外的方遥不知觉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攥成拳头，眼睛里都是惨烈的难过。
回家的路上，方遥紧紧拉着方永的手，方永就这么让她拉着，他安安静静地走在路上，只有在方遥
身边的时候，他才是最安静的。
“今天老师教了我一个词。”
“什么词。”，方遥背着沉沉的书包，眼睛里扫视着街道上的车来车往。
“姐姐！”，方永在回答她的问题，但方遥并不领情。
“干嘛？”，方遥有些不耐烦地说。
“sister”，发音极其不标准，可是方遥愣住了，她望着方永那极其夸张的面部表情，
突然间很想哭，他为什么是这样的，为什么他不能像别的男孩子那样，在阳光下自然成长。
方遥停在路边，蹲下身子问方永，“小永，你告诉姐姐，为什么今天上课的时候一直在数手，一直在笑？”
方永十分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方遥微微笑一下，“因为姐姐是龙变的，什么都知道。”。
那段时间，央视八套反复地重播《春光灿烂猪八戒》，方永看到徐铮变猪头的时候，总会在地上笑着打滚。
小永喜欢小龙女，嘴里叨咕着她可真漂亮。
六年级开学前夕，方遥在旧货市场除了给自己买包书皮之外，也给小永买了很多张小陶虹的海报。
小永看到这些画报总是爱如珍宝，摸着那些一块钱一张的画报，就像同龄的小男孩在摸着遥控电控的小汽车。
所以，方遥知道小龙女是小永的初恋，所以她狡诈地故意说自己是龙。
方永眼睛里充满着欢喜，一边不敢相信，一边又激动催促着，“那你变个龙尾巴给我看！快点快点！”。
方遥原本只是想让小永知难而退，快快说实话，没成想小永居然让她变龙尾巴出来。
方遥颓败地低头，人来人往的都往这里看，仿佛在看自己方遥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罐“老鼠屎”给他，那是一种零食，食材类似于无花果里的成分，一小粒大小，含在嘴里酸酸的。
方永欢欣雀跃地抢过，往嘴里倒了很多，很快他就忘记了让方遥变龙这一回事。
他嘴里嚼着东西说话含含糊糊的，“姐姐，我有一个同学特别厉害，他有十三根手指！”
方遥听到后本能地皱眉，想到十三根手指头下意识地觉得胃里酸液不停地涌动，方遥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喉咙里有酸涩的东西，她十分不舒服。
“我只有十根，姐姐我看看你的。”，他认真地一根一根数，“哇，你也只有十根，姐姐，他为什么有十三根，他是不是神仙啊？”
方遥原地顿了几秒，然后扑哧地笑了。
在她眼里那么别扭的场景，原来在小永眼里是一件特别了不起的大事。
正常人眼中的异类在小永眼里却是神仙。
方遥静静地看着小永，那虽不美丽却不沾染尘埃的眼睛，里面也有小星星的亮光。
我们都是凡人，而你，小永，你是神仙呢。
方遥握紧方永的手，“小永，你也是神仙。”
“真的？那我们都能长生不老啦。”，他激动地比着手势，在旁人看起来很夸张。
十二岁的方遥，十分确定地点头，“没错。”
而此时十八岁的方遥看着眼前的高朋满座，大家穿着精致的华服彼此敬酒，谁能记得方家还有一个小儿子呢？
不一会儿，爸爸带着方遥都没见过的舅爷爷走过来，“遥遥，记得吗？这是你妈妈的舅舅，你出生的时候就是他送你妈去的医院。”
看着这个两鬓渐白，笑容和善的老年人，方遥很想说服自己是见过他的，但是很不幸的是，他在方遥的印象里连眼熟都不是，这明明就是个陌生人。
方遥没有拉下脸子，也没有驳了父母的面子，她说，“见过，舅爷爷您好，我当然见过。”
方遥用力地笑一笑，十分违心的笑。
舅爷爷敬了方书湛一杯酒，方遥很识相的也碰了碰杯子。
她捏着鼻子，把一小杯啤酒灌下了肚子，耳边还听到这位远方的舅爷爷不停地夸赞声，“纵观我们全南城，有多少人能考上x院？”。
还有其他父母的同事赞同地附和着，“是啊，凤毛麟角凤毛麟角。”
最后，父母再次起来敬酒，父亲书谌清清嗓子准备发言，周围人拿着酒杯一下子用挤上来。
方遥被人流挤到了后面，收起在众人面前乖巧温驯的微笑，望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酒杯，嗓子里还有啤酒酸涩又有些甜腻的液体，她的面色如槁木一样暗淡无光。
或许，这场酒宴，根本不是为方遥而设的，主角不是方遥。
她就像是一个装饰品，她的父母才是主角，她只是一个理由，一个幌子，好能让父母有机可趁，能在亲友面前假意或真心地炫耀一番。
方遥走出酒店，在旋转门那里停住了，心里反复念叨着刚才方彬说的话，“凤毛麟角？”。
她讽刺一笑，心里默默念着：“我从来不是凤毛麟角。”
外面的掌声再大，不过是他们的热闹，他们的骄傲。
真正的方遥是没有骄傲的。
或许，自卑也说不定。
这个自卑并非上天所赐，并非老天判给她的死刑，是另一个人带给她的，一个远在北方的人。
在大学的第一年中，她努力地不去满学校的找他，虽然她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直系师兄，只要稍微打探一下，任何消息都会出现在自己的手机里，况且他那么有名。
x院里的花红柳绿，形形□□，自己在里面，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这一年就这么过去，她没有碰到他。
那些高中时候立下的毒誓，在巨大的北方城市变得茫然无遗，就像那些在黑夜里拼搏在课桌上，挑灯夜战，苦读诗书只为了能够到喜欢的人身边。
那个勇敢的方遥，也随着这个城市的空旷与繁华，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同现在的胆怯害怕，躲在被子里的方遥，打开微信。
意外地发现组织部的群聊组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反倒是初中群不停地在震动，发出响声。
她原本在屏幕上顺畅的手指像是抽了筋一样，迟迟不点开。
她在想，平时不怎么联系的初中同学怎么突然间说了这么多话？
她心里不知道什么东西开始作怪，想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哪个同学又发现了关于以前的事情拿出来当作谈资，大家又兴高采烈地聊起来，火热之处甚至像从前那样争论，争锋相对，谁都不输谁？会不会又有人提到了自己？
她心里的恐惧像爬山虎一样蔓延到喉咙口，右手攥紧了手机。
好像多年前，她坐在教室的椅子上，看着大家都朝自己看来，紧张地把即将考的历史答案揉在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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