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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绝技诀窍

郑深光,外号秃子。人生的像打麦场上专门用来压麦秸的石磙子,脸方颏棱,皮肤白皙,话不多,说了话多是养由基似的,一箭中的。外观最显着的特点是一轮明月天上挂,大头秃顶。他的名技是绞车安装加维修。 臧立杰,外号铁锤。身高一米七多,肩宽背厚,脸黑且带光,就像下井回来脸没洗。心直口快且中气特足、肚子里呱多,当然都是沾点黄,最差也是浅黄色的。年轻人最爱跟他一起干活,原因是他拉的荤呱提神长力气。他的名技是风机、各类加工机床类,钳工的基本功尤其好。 伙计……!我在喊你……!想同吃一锅饭,同睡一张蓆,同枕一个枕头,同在一间屋里。说甜就会天天甜,说苦就会天天冤苦。吵过,闹过,哭过,笑过;想过分手,想过离;直眉瞪眼多少次,夜里睡觉还是到一起。 这是刘元草老了以后给老婆写的一首诗。 刚进矿的时候,正是刘元草雄性激素猛增,和现在的老婆,正在若即若离的玩感情躲猫猫的游戏。 刘元草现在的老婆于雪静,在当年可是回头率杠杠的美人。 身材窈窕的她,上下班都是淡蓝色的工作服,扎得整齐有力的羊角辫支棱着工作帽。鲜红的嘴唇,装点秀长脖子的浅领浅色衬衣。无意露出的细致光洁的脚踝,炫示着她年轻的美丽。 只是,她有个致命伤,出身在坏分子家庭,这让她在公共场合最常用的动作,就是低眉耷拉眼。 初冬的夜,寒冷而又人稀。 于雪静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九点。 街道里平时看起来很窄的水泥路,在稀稀拉拉几盏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深邃悠远。只有几片枯叶在飒啦啦悸动着,显示着还有点活气。 刘元草第十次神经质的打开房门,才看到于雪静低着头站在门口,手指搅着衣角,微低着头。门外很暗,小屋里的灯只照出她有些瑟瑟发抖的轮廓。她比原约定的时间晚到了两个多小时。 于雪静很消瘦,瘦得有些筋挑着头。可能是因为家庭出身高,老爸又蹲在学习班,实际是管制劳动的原因。她走路总是垂着头,弯着腰,无论在哪里,她都是听得多,说的少。属于走路都怕踩着蚂蚁的一类人。 六十年代的矿工宿舍,狭窄狭小。刘元草的爸爸大小算个知识分子,居然有套四居室的房子。爸妈和妹妹们占了两间外,作为独子的他自己住了一间。而奇妙的是,房子南北各有一个外出的门。这就是说,家里人睡了以后,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接到自己的房间里约会,连爸爸妈妈都不会知道。 唵,这在那个年代,是个很令人羡慕的条件。要知道,就是最开放的上海人,青年男女要想约个会,大多数也得在外滩的长椅上排排队吃果果。 晨雾还没消失,工友们便像早起的家雀,叽叽喳喳的聚在班组活动室。班前会还没开,在等班长臭鱼去科里领任务,这时是班里最放松、最自由的时候。 唵唵!我说刘元草,对象找好了吗?好马配好鞍,俊小伙子嘛,得找个俊媳妇。我给你介绍个?麻子说。 算了吧?狼嘴里还能掏出活孩子,好女子你还不自己先用着。让人家那么漂亮的孩子喝你的刷锅水? 你…你… 麻子气得脸青唇白,指向臧立杰的手指直哆嗦。 嘿嘿!生气了!除非是你小姨子。不对,就是你小姨子也不保险!兔子不吃窝边草,你个老骚户,什么时候能拴紧自己的裤腰带? 麻子,一下站了起来。疮怕揭疤,事怕揭短,人怕打脸。 麻子别的嗜好不多,别看样子不怎么样,就是在女人的事上好偷点油喝。前一阵子,就因为和邻近农村庄里的妇女的事,才被矿上处理过,此时怎能不急?何况又当着这么多新入矿的小青年,这张老脸以后往哪里放? 臧立杰!我是半夜摸你媳妇的床,还是把你孩子扔进井里边啦?你这样损我,丧尽天良,别人拍你铁锤,我不怕。今天不和你血溅五步,你打不死我绝不拉倒!说着一把扯掉上衣,光着瘦骨嶙峋的上身,随手拿起张铁凳子,就要往前闯。 见玩笑开大了,臧立杰傻了眼。要是快意恩仇,打折胳膊,砸断腿,他绝不眨眼。可为了嘴痛快,和马连中拼命实在不值得。何况马连中平时在工友里是极讲究的,做事从来米是米面是面,从不得罪人。逼急了的兔子也要咬人,这可是真的。 就在臧立杰一脸尴尬,不知所措的时候,郑先光忙站起来插在两人之间。 都在一个锅里抹勺子的伙计,牙齿和舌头还有咬架的时候,别为一两句玩笑话伤了和气,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闹翻了多不好意思!别看秃子平时话不多,这几句话还真说到了点子上。 班组活动室一下静了下来,大伙你看我,我看你,都愣在那里。 就在空气凝滞,不知所措的时候,臭鱼推门走了进来。先是一愣,然后沉声喝道:干什么?想耍狗熊?穿好衣服!都坐下! 臭鱼在班里的威信极高,经他破口一骂,大伙儿都乖乖的坐在角铁焊的,围成一圈的排椅子上。 臭鱼先掏出廉价的大铁桥牌香烟,给班里吸烟的撒了一圈。待活动室屋顶青烟缭绕,开始有了欢声笑语。臭鱼于听玉轻嗽一声:大伙注意啦!今天的任务主要是打捞深井水泵。供全矿吃水的矿南泵房一号深井水泵,掉进二百米深的井筒里了。井筒直径三百毫米,深二百多米,下不去人。 再打一眼井,得几十万元不说,时间也来不及。二号泵再坏了,全矿就得停产。一句话,谁有办法把它捞出来。 听了臭鱼的一番话,大伙像长虫吃了筷子,都直了脖梗,大眼对小眼,没个出声的。 怎么都裤裆抹鼻涕啦?平时,就见你们大喉咙小嗓门的,总怕尿的不比别人高,真好像胳膊上跑得起马,裤象装个高宠,能连挑金兀术的十八辆起滑车。现在怎么都软吧啦? 让臭鱼贬成这样,凡是尿尿五尺高的汉子谁能受得了?偏偏今天班组活动室里,除了臭鱼,没有一个人敢喘粗气。 没有金刚钻,谁敢揽瓷器活?别羊肉没吃着,倒弄得一身膻。 见再骂都没什么反应,臭鱼开始点名:麻子!你这个水泵大拿怎么样?别又在想你家里的芳草地,外边有的是大草原。 见麻子没反应,只是紧皱着两条秃眉在那想心思,坐在麻子旁边的郑深光忙碰碰他:臭鱼点你! 马连中如大梦初醒,我…能捞。不过自己不行。 别卖关子,这屋里,你要兵给兵,要将给将。你说吧。 见臭鱼狮子大开口,麻子又细又长的食指,在屋里你、你的一下点了五六个人,刘元草因为机灵能干,第一个点的就是他。 麻子的食指点到臧立杰停住了,嘴唇哆嗦了一阵也没发出声。毕竟刚跟人家翻过脸,这回不能像六月的天说晴就晴吧。 臭鱼看出了他的心事。铁锤,你也去!由马连中带拨。 带拨就是干这活的大师傅,在拨里说一就是一,拥有绝对的权威 臧立杰一愣,自己对水泵真的是二百五。麻子点自己,是想让自己当他的跟班,想羞辱自己! 还没等臧立杰缓过神来,麻子忙不迭的说:要打捞深井里的水泵,得制作专门的工具,这事非铁锤没人干得了。说完冲臧立杰笑笑。 牙齿舌头本无仇,何况手艺来牵头。 臧立杰嘿嘿一笑,用戏剧里的腔调:末将甘愿牵马坠蹬也! 随即收起了嬉皮笑脸:马大哥,刚才我的玩笑开过份了,还望哥哥比我多吃了几年咸盐,别跟我一般见识。说完,弯腰深深鞠了一躬。引得麻子慌不迭的连忙还了一揖。 见此,心怀惭愧的臧立杰借坡下驴:嗨嗨…马大哥,刚才的玩笑我太没水平,过两天,给你讲个我嫂子的故事给你赔罪。 大家伙听了直喊好。其实,臧立杰已经给马连中埋好了套,就等哪天有机会就放暗箭。 今天,按上次相约,见面的地点在于雪静家。 于雪静家的屋顶垂着十五瓦的电灯,灯线被斜斜的扯到书桌前,书桌前形成席大一片亮影。于雪静先是和刘元草分坐在桌子左右。她眼帘很少抬起,摆弄着手指、咬下唇。 很是落寞。 刘元草尽量往她跟前探探头,想看清她到底怎么啦,她虽然是个忧悒的人,可不是不会说话的哑巴啊。 见他往前探身,她忙往后撤撤身,身子仰到了光影的边缘。 你的工作累吗?刘元草问。 她不自然的笑笑。能不累吗,在大集体编制的聋哑砖瓦厂,摔大泥,抱砖坯,一天下来,满身的骨架就像散了板。 看到刘元草狐疑的紧盯自己,答非所问的说:你前天看电影了吗? 她问的是朝鲜的电影《卖花姑娘》。 当时除了样板戏,公开放映的电影不多,少年人有几个会放弃这机会。 看到刘元草点头,我唱里边的歌给你听。 她轻咳一声:卖花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花篮上市场\/一边走路一边唱\/卖花、卖花,声声长…… 看到刘元草两眼发直,她一笑又唱了一遍。 唱完第三遍,看到几乎傻了的刘元草,这次她真笑了,是她本来原有的笑,少女天真活泼明媚的笑:无怨在学校时,老师喊你傻子,你真傻了! 她幽幽怨怨的长叹一声:快十点了,明天还得上班。 我这就走。刘元草怕她催。 你喜欢看书,我有一本叫《林海雪原》的小说,是文革前留下来的,以后我会找来给你看。 于箐继续说:小说很吸引人,里边有杨子荣,少剑波、白茹,白茹的外号叫小白鸽! 刘元草是在于菁的是长吁短叹中走的。 他走的很坚决,寒风中连头都没回。从心里,感到于雪静今天对自己有些冷淡。 会后马连中开始安排活。让两三个人去准备三角把杆、手拉葫芦、114千瓦小绞车;臧立杰带着刘元草去做打捞工具;他自己带几个人去现场清理、准备。 当马连中把打捞需要必须的、特制工具的大体形状,告诉臧立杰后。臧立杰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个肚里没多少墨水,言语呐呐的麻子,还真是个天才。无怪人们说,麻子点子多! 马连中的想法是:深井水泵掉下井去,是因为和马达连接的泵轴螺丝松扣。它的马达还在地面,那么掉下井的深井泵必然有泵轴。井径狭小,坠落的深井泵只能是垂直下落。它在下落时,只是垂直运动,泵体不可能旋转翻跟头。也就是说,泵体的主轴是垂直向上的。而且,由于井径的限制,泵体主轴是垂直居中向上的。 他的构思是:做一个物体,上下各有一个喇叭口,两个喇叭口之间做一个向上的倒锥体。 接下来的具体施工操作,马连中虽然没有细说,已经让道中人臧立杰佩服的五体投地。 马连中之所以选中臧立杰来做特制工具,那是因为臧立杰是万能的钳工,在制造上有过人的才能。 一切具备,只欠东风。 当开始打捞深井泵时,不仅班里的四大名技全部到场,连机电矿长、总工程师和机电科长、工程师全部到场。 只见三角把杆架在水井口,小绞车的钢丝绳,通过把杆上的滑轮将特制的工具吊起。 此时的马连中,一改往常的颓废,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极像急待跃马扬鞭的将军。 这,对刘元草影响极大,他从此体会到什么是期待成功的亢奋。 马连中手一挥,公鸭嗓子迸出:放! 只见小绞车闸把子一松,钢丝绳吊着的特制工具哧溜溜落下井去。待钢丝绳稳定以后,马连中又命令倒钢珠。 钢珠倒下去以后,马连中脸色阵红阵黑,和臧立杰对视了一眼,一挥手,小绞车开始往上拉特制工具。 一时间,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多天的努力在此一举。 小绞车嗡嗡的响着,眼看着使上了力。成功就在眼前。 就在全场准备鼓掌的时候,只听噗通一声,有个物体重重的落进水里。 哦,钢珠没卡住,再来。马连中喑哑着嗓子说。 第二次、第三次,分别倒了第一次的两倍、三倍钢珠,但深井泵始终没吊出地面。 矿和科里的领导都失望的走了,只有马连中和臧立杰在井边一颗接一颗的抽烟。除刘元草外,几个新工人蛋子,都远远的站在大树下,唯恐师傅们的邪火发在自己身上。 马连中和臧立杰连吸了几支烟,几乎是同时重重的把烟蒂扔到地上。 走!失败是成功的娘!回去改特制工具的锥度,臧立杰一脸放松的说。 没想到,才遭遇失败的指挥官马连中也难得的笑了起来。 深井泵成功捞出来的第二天。班组活动室热闹非凡都是关于马连中的故事。 刘元草却一点高兴不起来,原因是他失恋了。昨晚他一高兴,骑着自行车回到离煤矿有四十多里的家。回家是借口,他的真意是想去看看于雪静,自从那晚听完她唱卖花姑娘的歌后,有小半年没见面了。 书信相约,电话问候,于雪静总是推三阻四不肯见面。肯定出问题了,别说智商蛮高的刘元草,就是个傻子,也能感觉到于箐的故意冷落。 匆匆吃过饭,悄悄敲开于雪静的家门。开门看见他的一刹那,刘元草明显看出她的惊喜。那惊喜是发自内心的,立马两道秀眉斜挑入鬓,墨黑的长睫毛扑扑打打,眼泪涌满一对杏目,就差泪水没滚下来。 那股亲密、想念的甜蜜和悲苦,不是热恋中的人,很难体会到。 欢聚嫌夜短,相思恨日长。 刘元草在凌晨一点,恋恋不舍的告别的时候。于雪静没相送,只是两只手按着桌子,背对着他,秀项削肩微微战抖。 她是舍不得自己离开呀!刘元草心里一热,转回身站在她的背后,轻轻的拿起她的两条辫梢,在手心珍惜的抚摸着。 刘元草把辫梢放在唇边,想吻一吻它。也就在这时,于雪静身子雷击样的一颤,转过身来: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语调低而且寒。 于雪静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冷峻的让刘元草骨头缝里透出寒气。 这晚,他是蔫头耷脑离开于雪静家的。离开的那一刻,他的嘴唇几乎咬出血:大丈夫何患无妻,追我的人成群结队的!他决心不再踏进于箐家一步。可他能做得到吗? 班组活动室的班前会一如既往的嘈杂,吸烟的、大侃的,弄得室内烟雾缭绕、蜂鸣蝇飞的,说不尽的心烦。 由于于箐的原因,紧皱眉头的刘元草一言不发、眉头紧锁。 四大名技就是名技!因为要成为名技工,除了干活勤快,爱动脑子,人必须聪明。 臧立杰一眼就看出刘元草心里不痛快,理顺年轻人的情绪是他的一绝。 唵,伙计们趁臭鱼从科里还没回来,我先拉个呱提提神好吧? 鲶鱼胡们顿时来了精神,轰然喊好以后,一个个支棱起耳朵唯恐拉掉一个字。 这个故事以前也有人讲过,只是没有臧立杰讲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 臧立杰嗽嗽喉咙,故意卖起关子,摆起说书人的架势,先是在大腿上啪啪一拍:话说洪武年间,有一读书人进京赶考,心事太重,临行前做了一夜的梦。 好卖关子的臧立杰,讲了些什么?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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