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元婴老怪?!救人救到底可好?我这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是等着摔成肉饼么?咱这一身是血的您就不管管?好歹给两口药呗。” 宠渡正自腹诽,不料先前文士贴好的灵符有奇效,当即化开,伤口眼见着愈合,迅速催生出新肉来。 老狼浑身一抽搐猛然醒转,耳听风声呼呼,龇牙急问:“还没掉地上?”顺着宠渡手指看去,老狼既惊且喜,道:“胡、胡先生?他怎在此处?!” “这位前辈让咱们先走。” “我俩不走,才叫他分心。” “可你的伤……” “有此符在,外伤无虞。”老狼独睁一只右眼看了看腰腹,“内伤需另做调养,也不在此一时三刻。” 一老一少驾起牙刃遁入林间,身后炸响不断,乌光白芒交替闪烁,仿佛时间变快了,前一刻还是白天,眨眼间已到了黑夜,再眨眼又成了白天…… 爆散的天地元气不时横扫而过,山林倒伏,牙刃也是晃晃悠悠,好几次险些撞在树上。 “那位胡先生是何人,狼伯似认得?” “胡离。”老狼想了想,“以后再与你细说。” “胡前辈能胜么?” “先生早已结成元婴,不必忧虑。”老狼忖了片刻,“眼下最要紧的,是你赶快回城。” “狼伯有何吩咐?” “确有一事。”老狼道,“飞鼠山与那黑袍人的目的我已有推测。” 任何背地里的筹谋,其最终目的一旦被人察觉,便似被釜底抽薪一般失了先机,甚而完全沦为泡影。宠渡听老狼如是说,自然心喜,急问道:“请前辈指点一二。” “他们要破封印。” “狼伯可否细说?” “此间另有一番因果,说来话长,眼下及早回城才是当务之急。”老狼摇了摇头,“你只需记着,定要寻机告诉净妖宗,让他们留意‘炎窟山’的动静。” “告知净妖宗?”宠渡疑道,“可先前听你说,那道人正是他门下的人哪。” “此事我亦不解。但就算有人叛宗,想来也是底下的人,绝非落云子那老匹夫的意思。” “也对。让他们自己去查,总比咱们方便许多。” “不过,”老狼怪笑着,“净妖宗若是不信,你也不必强求。” “狼伯放心,我自当尽力。”宠渡对老狼的怪笑不明所以,“如今疗伤要紧,你且速回山寨。此去凉城已不远,我应付得来。” “也好。伤愈后老夫再来寻你。” 宠渡把从金乌派偷来的灵酒取一坛,“这个你先尝尝,要是对胃口,那我可就放心了。”老狼不解,“放心?” “这样,您就能快些来找我了。” “你这小狼崽子,”老狼哈哈大笑,“倒是会使坏。” “那就此别过,前辈保重。” “你也一样。” 两相话别,各自回去。 老怪斗法自是神仙打架非比寻常,山中大部分妖物躲得远远的,宠渡有神念探路,除去几次有惊无险,沿途没有大碍。如此走了几天几夜,总算听见了东门的人声喧哗。 至此,入山寻师至今已过去十来日。 前事多舛恍如隔世,却不知盗酒一事作何局面。正所谓摸着石头过河才稳当,宠渡想探探风声,所以并未急着入城,而是藏在树上,静候回城的队伍。 凉城近百万人,却不到一万修行者。 除去大小宗门子弟,散修占了将近七成,一部分开铺做生意,一部分委身宗门做杂役,剩下的大部分作为“猎妖客”,以猎杀妖兽变卖灵材为生。 山中颇多凶险,猎妖客往往结伴同行。实力强的,队伍人少,像之前胖瘦矮三道人;实力弱的,队伍人多,像刚才过去的两拨,各有二三十人。 奈何两队人马人数太少,不好混进去,宠渡仍旧在树上等着,但从前后对话中,却拼凑出不少细节。 其中最诡异的,当属猎妖客失踪之谜。 最近一月来,猎妖客入山之后常常与留守城中的同伙联系不上。短则三两日,长则十天半月,入山的队伍毫无征兆就杳无音信。虽说猎妖的确危险、有去无回的事并不鲜见,却不曾如眼下这般突然和频繁。 而先前两拨过去的队伍正是收到消息后急着赶回城,没有半路消失,也算幸运了。 ——都说山中出了变故。 联系前后,宠渡不由想到那名独臂的黑袍道人,“失联的猎妖客……多半是被他拿去祭鼎了。” 此人到底是何来历? 血祭活灵意欲何为? 短短数日——严格来说仅在头两天,百年难遇的丹境大妖,自己便撞上仨;就算是历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元婴老怪,也碰见俩。 事出反常必为妖。老头子曾说,凉城将有大变,看来所言不虚,且一定跟黑风寨有关。 那……要不要先跑路? 宠渡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师父的死还有疑点;流云葫芦和储物袋也去向不明,如果是被人拿走,不管是谁干的,都要想方设法夺回来,毕竟这是师父唯一留下的东西了。 这般思虑着,不知不觉间东门城楼华灯初上,又见一拨队伍浩浩荡荡经过。 猎妖客过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每次进出万妖山,少则十日、多则数月。眼前的猎妖客有半百之数,想必在山中待了有些时候,无不灰头土脸、衣衫褴褛,搞得跟乞丐大军似的。 先有炸符,再抗乌晶剑意,又赶了几天路,宠渡也是“大花猫”,倒与整支队伍的风格挺配,混在其中并不扎眼。而各人都在谈论此行得失,加之凉城就在眼前,心情放松,倒不曾留意队伍里多出一人。 “终于出山了,大爷今儿晚可得好好乐乐。” “怎么,又要去‘花月坊’找你的屏儿姑娘?”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乐啥呀?入山跟妖斗,回城了还得跟人斗。偌大一座凉城,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鬼日子几时是个头噢。” “听兄弟这意思,城里莫不是又有啥新鲜事儿?” “你居然不知?” “城里传音过来的消息,‘悬赏榜’上再添新人。” 每个地方的秘闻,如果待得不够久,是很难打听到的,便如当下的悬赏榜,以及老狼提到的炎窟山。 宠渡来凉城不过十几日,一半时间还是在山里过的,自然不知为何物,料有下文,只听不言。果然,一听说有了新的悬赏,猎妖客们兴致勃发。 “具体怎样?” “说是金乌派遭了贼,眼下正全城搜捕。” “我也收到消息,连画像都有,一百贯铜板换那人项上人头。” “也不把价钱抬高点,只出个底价,不多不少的,还得拿命拼,鬼才去。” “要我说,金乌派素来仗势欺人,本就不是好鸟儿,这回丢了东西纯属报应。却不知是何方道友,敢在金乌派头上拉屎撒尿,倒令我有些佩服。” 又一阵大笑。 “可不,咱们平日里受那帮鸟人的气还少了?” “那到底丢了什么嘛?” “嗯……也不是啥大件儿,就两坛灵酒。” “酒没了可以再酿,至于这么大张旗鼓?怕不光是酒哦?” “当然。貌似还有一行手书,什么‘炼气境到此一游’之类的。” 队伍里爆出阵阵狂笑。 “炼气境?那跟咱们差不多啊。” “好大的气魄,简直不将金乌派上下看在眼里。” “丢酒事小,面子事大。没有这句话还好说,金乌派也就走走过场;但有了这句话,丢脸丢到他姥姥家了,难怪那帮混蛋要大张旗鼓发悬赏。” “痛快。” “解恨。” 众人拍手叫绝。 “这位道友不取别物,却只拿两坛酒,想来也是性情中人。我等何不为此干上一口?” “当如此。当如此。”众人边走边说,不觉间已到城门外,各自把装酒的家伙举在手上,争相呼喊与附和。 “为豪情。” “为女人。” “为他娘的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子。” “干——” 声震四野,守城弟子被吓了大跳,喝道:“张三、李四儿、王麻子,你一帮人要进城就进城,咋咋呼呼的作甚?” 当首几人想是常驻凉城,早与一干守将混得脸熟,讪笑着应付几句,带队入城。猎妖客们各道珍重,就此成群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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