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宠渡冷脸道,“走了。” 不让走正门? 小爷不稀罕。 就这高度,大不了找个地方翻过去。 但门下的守将,又岂会轻易罢休?所有人的想法如出一辙:你俩到底来干嘛,真以为有人在乎?当自己是什么大人物?都说得那么明显了,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真不明白那就教教你。 装糊涂更该受些教训。 “站住。”李二横手一拦,“当这里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怎么,不让进还不让走?”宠渡笑道,“有这样的狗屁规矩,凉城也没什么可指望的。” “你两个形迹可疑,”李二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莫说不让走,就算绑了你大爷也站得住脚。” “真一条好狗。”宠渡笑嘻嘻的,“小爷倒要看看,今儿是不是真的会被咬上一口。” 此话一出,几家欢喜几家愁。 前一刻不是要走么,怎就出言挑衅? 对这个问题,李二并不在意,因为就凭这句话便占了理,即便动起手来也是名正言顺,故而窃喜不已,“到底愣头青一个,受不起挑拨。合该老子今天发大财。” 反是老者脸上闪过一丝不解,“当真年轻气盛?不是这小狼崽子的性子啊。”抬眼看时,正见宠渡暗递眼色,顿时心下了然。 ——又为了那面圆盘么? 当事人笑而不语,围观者却议论开来。 “这崽儿可真不会说话。查验过往本就是人家的职责,不冲撞还罢了,说这话岂不正中下怀?李二那厮才求之不得哩。” “可不是嘛?明摆着想捞点钱,再给点儿也就过去了,非把话说死。得罪了这群狗腿子,在凉城里还能有好日子过?” “这帮人可是出了名的浑,尤其那李二,贪财好赌,碰上这么好的机会,不狮子开口大捞一笔才怪了。” “嘿嘿,这不常事儿嘛?最近为招役大典赶来的外地人当中,吃过这亏的还少了?” “不过瞧那穷酸样,能有几个子儿?” “受不得一时之气,命该如此。” “唉,该如何收场唷?” “此事不得善了啊。” “过个路而已,何苦呢?” “有什么可说道的?许你一见如故,就不许人家看不顺眼?” “倒霉了喝水都塞牙,只怪这二位运气差,碰上李二这帮人,要整你还怕找不到由头?” “你几个瞎说什么哪,嗯?!”李二手指周围,“谁再在背后嚼舌根,信不信大爷全绑了,作此二人同伙论处?” 众人闻言缄口,却也心知肚明:一边是年少血性,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而另一边背靠大粗腿,若是轻易妥协,不免有损颜面。 就此,已非放不放行的问题。 两边杠上了。 围观的看客中,有的抱不平,有的惋惜,有的替师徒二人捏把汗,有的幸灾乐祸等看好戏,有的离得远远儿的怕受波及。 至于申阔那边,新的一天才开头,时日难熬百无聊赖,城下的守将们似乎找到一桩打发时间的乐子,本来风吹欲倒,晃眼间却睡意全无,个个精神抖擞。 “就不放,你能怎样?” “有脾气从大爷头上飞过去。” “就这德行,可别污了凉城的门面。” “讲不清楚,休、想、走。” “老叫花也是,教个什么东西出来,还当师父,脸呢?” 宠渡闻言,面色微凛。 讲清楚? 说是喝酒的,你信? 说来参加招役大典,你就不怀疑了? 说有其他事,你就不挑刺儿了? 怎样才算清楚,还不是你几个说了算? 盘查过往实乃尔等本分,无可厚非;你强扯面巾,小爷脾气好忍了;一跟你不熟,二没招你惹你,却平白无故挨一顿奚落刁难,小爷也忍了。 但……老头子是底线。 诋毁老头子,就是不行。 当真人善被人欺? 宠渡越想越气,牙关骤紧。 清澈的眸子里,寒芒烁烁。 李二冷不丁与宠渡对望一眼,便似无数利刃扎在身上,不由一阵激灵,仿佛眼前站着的并非一名少年,而是荒原上一匹伺机而动的饿狼。 “好狠的眼神。”李二本就五气灌顶,而今又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来户盯得心里发毛,顿时火起,忍不住破口大骂,“一介散修路边野草,自己几斤几两没称过,还敢瞪你二爷?!” 师徒俩也早留意到,守将胸前的白袍上绣有一轮红日,以及旁边龙飞凤舞的两个字。 “金乌”。 原是宗门子弟,难怪这般蛮横。 “不怕你晓得,”李二以手指地,“凉城东门这几日还是大爷们的地盘儿。谁能进谁不能进,早上进还是晚上进,走着进还是爬着进,站着进还是躺着进,全大爷们说了算。” 李二叭叭个不停,看似理直气壮,却莫名给人一种心头没底的感觉。而宠渡却凭借直觉,抓住了李二话中的关键一句。 ——“这几日还是大爷们的地盘儿。” 啥意思? 合着再有几日,就不归你几个管了? 宠渡一时参不透个中玄机,但周遭的许多看客却深明其理。 凉城大大小小的宗派不少,一番明争暗斗后,最终由净妖宗定下了轮值守城的规矩。这正是李二、乃至身后一干金乌弟子无所顾忌的原因所在:反正守城之期将尽,等时候一过就拍屁股走人,不服气来金乌山谷找爷爷呀?看你俩有几个脑袋砍。 这当中的道道,师徒二人连城门都没入,又岂会明白?只是受不了李二高嗓门儿带来的聒噪,宠渡鼓起的腮帮松了。 “哎呀。还以为这回能杀杀这帮浑人的威风哩,没想到这小子也蔫儿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毕竟是金乌山谷的人,若非迫不得已,谁想去招惹?” “气是软的命是硬的,忍忍也就过去了。等过了这里,谁认识你,谁又晓得你受过李二的气呢?” 路人看法不一,却忘了一点。 暴风雨前,常见宁静。 李二同样也没有想到这一点,反而以为宠渡“外强中干”,于是越发有恃无恐,走至近前跟个王八羔子似的,伸长脖颈把脸贴了过去。 “不是想动手么?来,打一巴掌试试。”李二拍了拍脸颊,“敢碰一下,二爷今日把你眼珠子抠出来信不?” “我自认恩怨分明……”宠渡眼皮也没抬一下,视眼前那张坑坑洼洼的糙脸为无物,“且有底线。” “搁这儿唬谁呢?”李二哈哈大笑,“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算哪门子货色,也配谈底线?”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二爷便犯你了,你待如何?”李二说着,抬手望宠渡肩上拍,就想推他一下,谁承想宠渡仿佛早就料到一般竟侧身躲开了。 这一手拍空,李二顿时重心不稳身体失衡,本也无碍,顶多向前一个趔趄,断不至于摔倒。怎料宠渡看准时候伸了一脚,李二猝不及防被绊了一跤,扑在地上啃了满嘴泥。 “阁下看门不怎么样,”宠渡掸了掸裤腿,“吃屎倒是有模有样。” 城下顿起一阵哄笑,隐闻“活该”之语。李二恼羞成怒,顾不上满嘴血泥,急忙忙爬将起来,回头一句话还没喷出口,便见一个巴掌已经迎面飞了过来。 ——啪!!! 手掌落在脸上,爆出一声脆响。 声音撞在墙上,荡起短暂的回声。 这一巴掌劲力十足,李二侧身贴脸,本就重心偏低,浑似戏台上矮个的丑角儿,顿时被打得转一圈直接趴倒在地。 挨嘴巴这种事就怕没准备,有了准备就不怕。冷不丁挨一下,脑子极可能大震荡,有了准备顶多就是脸上肿肿罢了。 李二完全没料到宠渡真敢出手,所以没准备;对面打得又突然,即所谓“冷不丁”,结果就很有些惨烈:五根指印赫然醒目;半边脸颊眼看着肿起来,仿佛嘴里塞了个包子。 申阔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其他人瞠目结舌。 城门口一时鸦雀无声。 “清静好多。”宠渡甩了甩手,“老头子你别说,还真有些费手。” “真、真敢打?有种。” “李二这回踢在铁板上喽。” “这巴掌何止打个李二,更拍在金乌派脸上啊。” “棺材铺关老板又有生意了。” “不过好他妈解恨。嘿嘿。” 人群里,这“嘿嘿”一笑十分鸡贼,纵然被压得很小声,但威力却足够惊人,似晴天霹雳般把人如梦初醒。李二跳脚大骂:“你他妈敢打我?!” “对,我怕讲不清楚,这样比较直接明了。”宠渡双手一摊,“这下清楚没?” “你——”李二气结难言,像个栽了跟斗的熊孩子找大人告状,捂脸望着门下其他守将,满坑满谷的委屈,“他、他打我。” 四周看热闹的人本来觉得解恨,见李二可怜兮兮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很期待金乌弟子作何反应,齐刷刷看向申阔等人,却无人留意到李二的小动作。 转身的当口,李二把右手按在了剑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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