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一个小工匠，能贪什么墨？”方以智闻讯赶来，看到太监和官员推推搡搡，脑瓜仁直疼。 “大人，铁敢此贼狡诈，一藐视朝廷，擅用工部名号；二贪婪无比，贪墨物资难以想象，恳请大人严办此獠！”李谦达大义凛然。 “此事我早已知晓，铁敢从无贪墨，无需再说，” 方以智进入军工厂火炮司后，与工部虞衡清吏司官员频繁接触，知晓铁敢贪墨一案，还问过小鹌鹑，明显子虚乌有，顺带着对李谦达充满厌恶。 “方大人，下官以为此事不妥，尚需严查！还军工厂一个朗朗乾坤，否则工匠肆意贪墨物资，军械势必偷工减料！”军工厂新上任的给事中挺身而出。 非常巧！此给事中是兵仗局老熟人，姓田名仁林，李谦达同乡，原户部给事中，给田撑过腰，大闹过兵仗局。如今调入军工厂，显然和上面有硬关系，要搭上军工厂这个皇帝眼中最在乎的部门。 “我与申大人，主管军器局，账目清楚，物资从无丢失，岂有偷工减料之说，试问，我军器局制造的器械偷在哪里？减在哪里？” 小鹌鹑忍无可忍，什么朗朗乾坤？岂不说我军器局以前乌烟瘴气？关键是，铁敢回来了，造枪有望，一帮腐儒！瞎折腾啥？ 原军器局大使申仁也怒了，给事中的话说得太重，我只摸鱼从不贪墨，怎么也不能忍！语气强硬，责问道：“还请田大人明言，我军器局历年工部、吏部考核皆为上等，怎么到您口中我们成了乌烟瘴气？” 王吒笑了，神秘大使申大人，来帝都进跟着放狠话。 “哼！”给事中田仁林，冷哼一声后，拂袖而去。所谓朗朗乾坤，是自己平常说顺嘴的套词而已，没想到如此不应景，你们犯得着上纲上线么？ 事情平息，方以智与小鹌鹑跟铁敢简单说了几句后，人群渐散。 “铁敢。”一个温和声音传来。 王吒扭头，看见申仁尾随而来，立马见礼：“大人！” 申仁淡然一笑道：“无需官场繁礼，恕申某眼拙，不知我军器局竟有高人！” “大人谬赞！” “不用谦虚！年初以来，新工匠中，余只知冷锋，不想铁小友才华更甚，晓格物之道，精工匠之术。如此年轻，令人惊叹呀！” 王吒内心振荡，大名官员不是没有人间清醒的，申仁显然判断出燧发枪出自他手，他很清楚小鹌鹑和方以智的能耐，军器局工匠里谁拔尖他也大致清楚，稍加打探，便能水落石出。 事实上，只要有心，李谦达、虞衡清吏司主事、郎中，要了解燧发枪谁造的，也不难，心思不在此而已。他们认知里，工匠嘛，听话干活而已。误以为燧发枪是方以智和小鹌鹑设计，指导工匠造出来的。 看见王吒沉默，申仁拍了拍肩膀，道：“余自幼喜爱看杂书，在军器局一待就是十六年，难得遇上高人。以后若有疑问请教，望铁小友不吝赐教！” “大人” “以后你我二人，以同道知己相处，万不可再叫大人！” 军工厂火炮司，方以智“办公室”，正在开研讨会。 会议是方以智发起，有一所所正小鹌鹑，所副老宋，二所所副申仁。他特意邀请的均是王吒熟悉的官员，希望王吒能畅所欲言。 “精铁造的枪能用，达不到圣上的要求，但圣上会接受。至于火炮，精铁也能用，但重量大，威力弱，易炸膛，且造炮工艺落后，恕我直言，火炮司还不如用铜造。” 众人沉默不语，专家一发言，寥寥几句，说得很透彻。 当初军工厂设立，火炮司确定人选后。几个人也曾欢聚一起，众志成城，雄心万丈，野心十足，准备大干一场！ 可工部摸鱼郎消失了，没办法，由老宋主持，仿造燧发枪。 老宋近期异常憔悴，瞧着似老了几岁，身累心更累呀！造的燧发枪，试射时一名工匠险些丧命，让他很自责。 为什么差距如此之大？他们已经足够重视工匠，他们也看过不少所谓的“杂书”，为什么真正制造起来，会有这么多细节，会有这么难！ 造出的枪不达标！工部摸鱼郎造的枪可是创造过十发全响的记录，哪怕是在兵仗局造的枪也是十发九响。 自己造出来的枪，一对比：一是枪重得多，二是威力不够，三是故障多，十发只能六响。 方以智心里苦闷啊！想当初，他听说兵仗局褚章文绑了铁敢，他觉得不可思议。现在，是真的体会到了褚章文的无奈和浓浓的愁！ 说句不好听的话，皇帝若是不懂，他们造就造了，可皇帝有天师给他的标准，没法糊弄！有样枪样炮摆在皇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王吒看着一众默不吭声的官员，说出解决方案。 “所以，我建议诸位！先要有钢材，才能解决当前的问题与麻烦！” 在座官员，眼睛俱是一亮。他们基本都是准技术型官员，包括小鹌鹑，二十多天来，恶补大量造枪知识。他们深刻体会到枪管材质的重要性。 方以智开口，他是负责人，必须开口：“在西山改进炼钢工艺，铁敢，你来主持，如何？” 王吒心里苦笑，算到我有炼钢的独门手艺了么？又让我当工具人呀，虽然你们努力帮我推荐去县学，可我又不稀罕。 没错，跟王吒所想一致，方以智知道铁敢能做宝刀，断定他在炼钢上有非凡造诣，所以厚着脸皮安排。 “不瞒诸位大人，小子在老家铁家村改进了炒钢法工艺，能出产优质钢材。” 此言一出，除小鹌鹑外，其他人皆懂，尤其是老宋和申仁，知道其中的价值，越发佩服铁敢。 “不过，在西山改进炼钢工艺太慢，我可以把钢卖给军工厂，大人觉得可行否？” 王吒委婉拒绝，坦率告知各位大人钢材的关键作用，想到的办法便是卖钢材，至于让自己传授军工厂工匠，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皇帝！就算是皇帝也不会把自己的独门绝招告诉他人！ 方以智不傻，明白自己给不了铁敢什么，却让他去传授炼钢新工艺，过分了！ 法不轻传的道理谁都懂，不懂的官员，工匠就糊弄，谁会把看家本领轻易传授？ 何况是来服徭役的工匠！这也是为什么大名朝工部的工匠造出的东西，质量差，工艺差，无创新。 可方以智没有解决方法呀，无法给予优秀工匠足够的利益和权力。在大名朝，若是蹴鞠要成立协会，协会主席也得是科举出身，高中进士的人来当！ 一直当吉祥物的申仁发言了，不急不缓地说道：“原军器局的铁料，相当部分同样是购买，军工厂可以向户部提出申请，换一家商人供货，户部若不同意，请大司空出面，一切以造燧发枪为主。” 方以智苦无良策，只得接受购买，向户部申请，同时进拿着两天来新打造的一支燧发枪呈给褚章文，说合适的铁料严重不足，向褚申请购买钢材。 杨记卤煮火烧，王吒和天真惬意喝着小酒，庆祝军工厂的摸鱼生涯正式开启。 钢材订单敲定，两万支燧发枪，每支用七斤钢材，每斤一两五钱银子，二十一万两银子到手。 大名朝，百炼钢每斤二两银子，自己炼出的钢定价一两五钱不夸张。 在古代，无论哪一个国家，钢都是奢侈品，全身钢甲，不是贵族，就是将军。钢大规模应用是十九世纪，转炉炼钢法发明之后，才广泛应用于各行各业。大清为啥败？作为工科直男的观点，主要原因就是大清不能大规模炼钢。 钢材订单拿到出，王吒解决供应的方法，一是左家村扩建，二是从铁家村运过来一部分应急。 王吒不担心时间，以大名朝的办事效率，二十一万两银子审批，搞不好要一个月！ “二主公！”一声低沉男中音，林度进入屋中。 “老铁，给我也来些酒。”左堂跟着进来，他是帝都郊区人，对帝都附近熟，经常协助林度办事，至于军工厂打卡，赵得柱罩得住。 王吒呼唤小六，加酒加菜。 “林兄，事情如何？”有精明能干还能打的林度加入进来，开店建厂的事轻松得多。 “二主公，属下有一事不解？” “何事？” “在西山，我们收购了一个煤矿，就近建了一个蜂窝煤工坊，您说的焦炭，既然可以在煤矿附近烧制，为何不把那个高炉建在西山。左家村附近人多嘴杂，不利于保密。” 咦！人多力量多，王吒暗自庆幸，多亏有能人，自己光想到在左家村扩建，为何不把高炉放在西山？ 筹办工坊，管理工人，这种事林度做起来游刃有余，确实能提出合理化建议。 “好主意！”王吒点头同意。 “二主公，您说的高炉炼铁，石墨坩埚炼钢，真乃神仙下凡！属下佩服！以后若是在福州建高炉工坊，何愁大事不成。”林度得到主公赞赏，很是激动，继续说出自己的宏大构想。 王吒嘿嘿一笑，心里乐开花，不好意思，谈不上神仙，穿越作弊而已！更何况自己学的钢铁冶金，在大名朝，我做第二，没人敢当第一。 “属下一直不解，为何用此法，就能炼出百炼钢。”林度开始接触炼钢，求知欲旺盛。 “核心在于两个字，温度！”王吒微笑解答。 林度、天真与左堂均是一愣，不明觉厉！ 看着两位炼钢小白，一位半懂不懂的铁匠，王吒也好为人师，慢慢说道：“我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提高温度，高温下才能炼出钢，温度不到炼不出来。” 他们三人，林度是销售加管理人才，天真是道士，有朴素化学知识，左堂铁匠世家。如果掌握炼钢入门知识，能快速推动王炸钢铁集团大发展！ 今日，既然时间足够，大名朝第一次钢铁培训课，借着美酒卤煮，好好给他们上一课。 炼钢能否成功，有四个重点： 第一，耐火材料； 温度要高到能出铁水，高炉的耐火砖必须要承受住这个温度，由陶瓷用的黏土烧制成的耐火砖能胜任，因为它是天然的耐火砖。 第二，焦炭； 大名现在的冶炼落后，原因主要是用木炭加温，只能烧成铁疙瘩，然后反复捶打，才成为钢。使用焦炭是提高温度的关键，焦炭用烟煤闷烧生成。 第三，热风炉； 要想使高炉温度达到出铁水，除了焦炭，还得有热风炉。大名铁匠的常规操作，使用风箱吹风，这种风是冷鼓风，温度不够，能达标的是热鼓风。在高炉旁需要建一座热风炉，燃烧材料依然是焦炭。 第四，石墨坩埚炼钢。 石墨坩埚是以石墨为原料，以黏土结合制成耐火材料，然后做成坩埚， 出炉的铁水是生铁，里面碳多，需要趁热搅拌，能让铁里面的杂质燃烧，如此铁水冷却后就成了熟铁，搅拌之后用陶勺将铁水捞出送入石墨坩埚里。 放入坩埚后，也需要鼓风箱吹风加热。想要炼出钢，关键是炼出钢水，靠铁水本身的热量与铁水里面其他材质作用提升温度，吸收石墨中的碳而熔化成为钢水完成炼钢。 讲完四个重点后，王吒看着三人呆若木鸡的样子，觉得很爽，知识碾压加显摆，成就感满满的。 左堂算是理解最多的学生，其家里目前就有一座高炉，但尚不懂具体原理，因为高炉主要的三个操作师傅来自铁家村，其他人只是按指令干活，不明所以然。 “老铁，你说石墨里含有碳？”左堂是唯一能提问的学生，其他两人听傻了，需要以后慢慢消化。 “对，石墨、煤炭、木头，都含有碳。” “我记得你说过，钢是铁和碳结合在一起生成的，碳真有这么神奇？”左堂自从听过铁碳混合物后，一直想不通。 “暂时还无法给你解释得清，你先这么记住就行。” “二主公，放入高炉炼铁时的各种原料，配方应该很重要，管配方的人是否要保护起来？”林度参观过左家村高炉，他的切入点，有商人管理思维。 王吒点头，他是现代人，不希望过多限制重要技术工匠自由，但必要的自我保护还是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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