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夜亭台中与谢衣谈话过程中失了态后,作为当事人的姬偃一如既往,反倒是长琴有点奇怪,每次只要姬偃去寻它,它就会避开她,就连吃饭也是禺期帮忙拿的。而谢衣自打那次谈话之后,十分想再与姬偃谈一次话,可那次之后,姬偃总是一人躲到亭子里,对着那把凤桐琴发呆。
手指轻挑琴弦,琴弦发出铮铮声响,却再也不像那日欢快,多了一丝沉闷暗哑。
“既然来了,何必躲着不见呢?”她的手指按在琴弦上,暗哑的琴声已落定,留下一丝闷闷的尾音。
禺期掀开帷幔,慢慢走进来,道:“他躲了汝好几日。”
姬偃右手手肘撑在案几上,脸颊轻轻靠在手背上,淡淡道:“我知道。”
禺期来到她对面坐下,道:“那日为何?”
那日,那个晚上,姬偃问完那句话之后就没再继续谈话了。一旦她不想说了,就算逼她,她也不会多言一句。不说就是不说,想离开就是想离开。本打算抱着长琴一起离开的,谁料它竟发了脾气,转身就跑开了。
一连数日,它都没再出现过。
“曾有一个人,生于一苦寒之地,因气候恶劣,他们族中多数人罹患恶疾,病痛缠身,盛年夭亡。自出生起,他日夜目睹的便是如此景象……大家都太可怜了,所以他自小便想,有没有一种方法,能稍微帮帮大家……那个人,一生都在为他的族人奔波着。他,重情,至性,对世间生灵如是,对族人更加如是。他曾对一个人说过这么一句话,也是这句话打动了我,记住了他。他说,生命至为灿烂,至为珍贵,而又永不重来,身为偃师,万望敬之畏之,珍之重之……”谢衣的每一句话,姬偃都记得很清楚,对于那个为了流月城,为了沈夜,奉献出自己一生的青年,姬偃是佩服和感慨的。
有时候,姬偃会想,他为什么就那么死了?死在神女墓中。那么鲜活真实,触手可及的存在,就那么不见了……
谢衣是无愧于一生的人。
也是第一个触动过姬偃内心的人。
即便,那个时候,于姬偃而言,他只是一个虚拟的存在。
“能够不后悔,不低头,即便重来一遭,他依旧会如此抉择。纵然,他比谁都清楚天道所定,命数难改,却也依然在这人世艰难辗转,为了一丝希望而以一己之力抗争着,尽力去与天周旋,无愧这短暂的一生。”说到这里,姬偃轻叹一声道:“我能如此执着,多半是学了他,能像他这样,敢于与天抗争,即便知晓结局难改,却也还是尽力一搏,无愧于心。”
禺期闭了闭眼,道:“汝所言之人便是谢衣?”
他的直言让姬偃微微点了下头。
姬偃道:“纵观谢衣这一生,当真是没有虚掷一日。穷尽毕生所学造福无数生灵,又以自身之道温暖人心。对待自己的弟子,亦师亦友,只可惜……他所留给无异的时间却是那么短暂。对待沈夜,他的师尊,亦父亦友,叹终究道不同,不相为谋。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背弃过沈夜第二次。禺期,我到现在还记得,在那幽幽的黄泉路上,他为了故人,手持一把伞,静静地候在那儿,只为替他遮挡那漫天飞舞且寒冰刺骨的雨水。而为了无异,在他离世之后,生怕那孩子走上歧途,折返黄泉之路,为他点亮了一盏心灯,驱散了那孩子心中最无尽的黑暗。”说着,她直起背脊,眺望着亭子外的黄昏,道:“一个人知道了那么多人的结局,却不知道自己的结局……是好,是坏,全然未知。前途茫茫,有时候我会怕,怕我所执着的到最后如泡沫幻影,一碰就散。唯有想起谢衣说过的那些话,心中所动摇的才会转化为坚定,让我不再迷茫……”
禺期眉头微蹙,道:“于汝而言,太子长琴在汝心中,到底是何位置?”这是禺期头一次想好好问姬偃,她到底把太子长琴当成了什么?孩子,宠物,朋友,还是一个让她想要携手共生的伴侣……
调整坐姿,将一只手掌朝上摊开在案几上,姬偃盯着自己的手掌心,看着那淡得几乎连纹路都不清晰的手掌心,低声道:“我已不知对他的执着是责任还是所谓的爱……可我知道,若是他不在了,我这里便死了。”她说这话时,摊开的掌心抬起,贴上胸口处,继续道:“唯有他在,我这里才能跳动。”
“他是……唯一……唯一可以让我这里跳动起来的人……”
“我为他舍了自己的过去和自己的世界。往后的人生,我愿伴他左右,陪他每一世,陪他青丝变白发……直到有一天,我将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为止……”
姬偃的回答是禺期不曾料到的答案,他深深地看着她,内心受到不小的震动。
能得一人如此,纵使身陷落难之境又如何?倒是有点羡慕他。
“汝知晓如此多之事?为何不帮帮他呢?”禺期收敛心绪,接着问道。
而禺期所指的他则是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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