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窈早已向萧从玉知会过了,沈要这几日腾不出空来,郝姨也回乡去了,她无人照料,这几日便都要来上门叨扰。 然而,此事说来,却实在有些不伦不类的。 因着那帅府本就是她的旧居,只不过,如今却有人鸠占鹊巢,如此,她再回去,便显得既不像客人、也不像主人,索性有萧从玉替她兜底,不然,她到底是不会再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回去的理由的。 于是,萧子窈今日来时,就瞧见萧从玉正守在帅府的门前等着,也不笑,卫兵又看她冷着脸,便都默不作声。 萧子窈觉得奇怪,自然问道:“他们今天怎么都这么客气?”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哄着沈要离去,萧从玉简直看不下去,便说:“沈要,你眼珠子都要黏在我家子窈身上了!你尽管放心,我比你更会照顾她!” 她说罢了,沈要便冷然睇她一眼。 一时之间,两人眼光交错,剑拔弩张。 然后,沉默半晌,沈要终于败下了阵来。 他翕着嘴,眉心微皱,又嗫嚅道:“别让她喝绿茶。凉。” 萧从玉面色稍缓。 “我是医生,我比你清楚。” 她说。 沈要没话讲了,却还不肯走,便垂眼想了想,仿佛是在琢磨一个耍赖的法子。 “六小姐。” 他于是转头唤道,“你的鞋带是不是还没有系好,我帮你检查一下——” 说罢,便要眼巴巴的凑上前来,粘人精的路数,算盘珠子打得一点儿也不高明,却噼啪作响。 他当真是个没脸没皮的! 萧子窈顿时涨红了脸。 “我穿的不是系带鞋!是黄铜扣子的!” 她忙不迭的退了开去,却又见沈要眼光一黯,明明白白一副失落落的模样,一颗心便立刻软了下来,只好将他拉到角落里去,切切又窃窃的娇声斥道:“撒娇撒到这么多人的面前来,你也不嫌害臊!更何况,你在外是沈军长,若你手下的兵看到你这幅便宜样子,岂不是都要编排你惧内了?” 沈要认认真真的听她说着,却横竖也没有听出什么不妥的地方,于是歪歪头,反问道:“被说惧内难道不好吗?” “那是嚼舌根的话,怎么会好呢?惧内的意思就是说,你这个人很怕老婆,什么事都听老婆的管教!” 她话音至此,沈要立刻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那他们说的对。” 萧子窈一时无言。 一见她如此,沈要便又说道:“而且,我没觉得他们这样嚼舌根不好。” 萧子窈很是纳罕。 “为什么?那可是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啊!” “——可我就想有人看到我们。” 沈要如是说道。 他的语调很淡,又平,像一日三餐一年四季、早中晚一起吃饭,他替她盛饭、或是端水时的语气。 “就让他们看,也让他们说。然后,再让他们把我们在一起的事情传出去。” 萧子窈终于一瞬失笑了。 “外面的人都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你还想让人家怎么说?” “随他们说。” 他无所谓道,“反正,只要不说你的坏话,我就随他们怎么说。” 时值十月秋,他穿得一丝不苟,一袭立领的黑色军装,皮手套内里翻毛,捂热一双本就温热的、善于杀人的手,他于是将那皮手套摘了下来,又小心翼翼的替萧子窈戴上,粗砺指腹划过她的手心腕心,有点儿像是故意。 她应当永远不会明白。 他对她的爱,仅凭一点点极其微弱的牵连便能维系得很好很好了。 那牵连可以是他的一厢情愿,也可以是旁人的流言蜚语,反正,只要将他的名字与她挂上钩便足够,至于其他的,无论说他是好是坏,都没有关系。 沈要问她:“六小姐,今天觉得冷不冷?” 他隔着皮手套捏捏她的手,像小狗,轻轻咬人的指尖,不敢太用力,却比耳鬓厮磨更亲近讨喜。 “不冷。” 萧子窈于是笑道,“你赶紧走啦,小心被别人说‘妻管严’!” 这是个笑话,是萧子窈近来从报纸上看到的,有一位新思想的作家姓孔、名德裕,特别将惧内说为“妻管严”,很是风趣,她看过了,便记下来现学现用,谁知,沈要却不懂,便认真的说:“我没生病。” 她知道他只听懂了谐音——气管炎,就笑:“知道了,你当然不许生病,你可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陪着我。” 如此,沈要方才眼巴巴的扭头上了车去,然后,车子打起火了,他竟又探出头来,道:“——六小姐,如果有人说你气管炎,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去剪了他们的舌头。” 不会有人这般笑话她的。 萧子窈没应声,却是招了招手,只管送他早些上职去了。 萧从玉于是啼笑皆非的望定她去。 “子窈,你怎么像养了条小哈巴狗似的?黏黏糊糊的,也不嫌腻。” 她一拂袖,眼波盈盈。 “小狗就是要黏人的才可爱呀。” “哦——那想必你也应当喜欢什么人都黏的狗了?” “才不!” 萧子窈腰条一拧,一半的笑眼、一半的多情,她当真生得美极,难怪受尽宠爱。 “我只喜欢黏我的狗!” 萧从玉摇摇头,只管亦步亦趋的跟上她去,又将将挽住她的腕子——算了,不如还是算了,沈要的皮手套太大,简直都要将萧子窈的腕心也埋进去了。 “依我看,你养的那条狗,本来也算不得黏人的,是你教训得好,他才会黏着你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领着萧子窈往小白楼去,一路上,草木萋萋,秋色满园如织锦,却又有些萧瑟。 “三姐,我们今日为什么不去主楼坐?” 是时,萧子窈只觉得纳罕,便如此问到。 萧从玉颦眉望她一眼,一时之间,语焉实在有点儿不详。 “子窈,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今日那些兵子如此客气吗?” “若是我说,霍老太太这几日心气旺,总想着招些女眷来府上做客,你猜是为何?” 她一顿,眼光莫测,又笑,冷冷的,仿佛是听到一桩杀人越货的惨案。 “——梁延他,可能就快要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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