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孤身一人立于小道边,身后的竹林被风吹拂的沙沙作响,一些枯黄的竹叶、被风卷着从他身旁飘落,衬得他颇有些清冷意味。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位谦谦君子呢。 然而我这种知道他底细的,是万不会被表面所迷惑的,他不仅心似海底里的针,嘴更似草船上的箭,不过是这个“贱”。 我在心里偷偷笑着,脚上却亦步亦趋的行至竹林边,俯首向魏冉行了礼:“侯爷万安。” 他点了点头,瞥了眼篮中的桂花:“你倒是有雅兴。” “不过是闲来无事罢了,多谢侯爷谬赞。侯爷现下不是应当在骊山吗?站在此处作何?”我装作听不出来他话中的挤兑。 “若全都去了骊山,岂不是让你这种宵小、逮足了机会钻空子。”他抬抬眼皮,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我真是给这厮脸了,他怎一个贱字了得!属狗的呀,逮人就咬。 “那我这种宵小就不与侯爷闲话了,侯爷还是速速离去吧,免得被人钻了空子!”我连表面功夫也懒得与他做了,提了篮子拔腿就走,半个眼神都不想给他。 “站住,本侯让你走了吗?”声音冷冷地从身后传来,一旁的云月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急忙扯扯我的衣袖,示意我停下来。 我真的怒了,再好脾气的人也是有尊严的,动不动就对人身攻击、横眉冷对的,真当自己是个人了! 我忿忿地转身:“你到底要干嘛!死刑犯尚且还有顿好酒好菜呢,你用不着每次都阴阳怪气的!” “这花采来何用?”他慢悠悠地开口,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我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转过头去沉默不语。 “回、回侯爷,用来做桂花糕。”云月见我久不说话,既着急又胆怯地开了口,语气带着讨好:“侯爷可要尝、尝尝?” “却之不恭。”他回答,然后转过身,先于我们走向沁雪院。 这厮一天到晚不知道抽什么疯,刚吓唬讥讽了我们二人,竟又厚着脸皮蹭吃蹭喝,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我忍着怒气回了院中,但见他自如地坐在我的书案前,正翻看着我的画卷。 糟糕!我画的是阿稷! 我迅速冲过去将桌上的画帛一把揽起,只感觉自己心如擂鼓,踌躇着开口:“你,你看出什么了?” 我死死盯着他面上的表情,连腿脚都有些虚软了。 他见我如此紧张,皱了眉斜眼瞅我:“画的如此潦草,倒有些似本侯麾下的左更周重,你是识得他的,怎的,行军时看上他了?” “闭嘴吧你!”我轻舒了口气,还好是我技艺不精,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未经允许便随意翻阅别人的东西,侯爷平时都是如此行径吗?”我将画帛全部放起来,略有不满地责备道。 “别人自是不同,但你…”他一只手指轻叩着桌面,眸光定定地看着我,嘴角带着一丝玩味:“是本侯的阶下之囚,有何不可?” 他在敲打我、威胁我,提醒着我的命,尚且还握在他手中。 “是,侯爷您位高权重,捏死我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齐媛不敢不从。”我认怂,忍一时风平浪静。 他依旧叩着桌案看着我,也不答话,一时间气压低了下来。 “侯爷,姑娘,桂花糕蒸好了。”云月端着托盘立在门外,适时地打破了紧张的氛围。 “端进来吧。”他说道。 云月为我们布置好了碗碟后,便又端着托盘退下了。 我因着刚才的事,心中涌起了低落的情绪,嘴里的桂花糕如同嚼蜡。 他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来对我耳提面命。诚然我这段日子太顺利了,竟忘了头顶、还有他和太后两座大山压着。今日险些被他发现我与阿稷之事,以后需得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怎的?与本侯同膳,竟让你如此不快?”他尝了两块桂花糕,放下食箸,皱眉问道。 “侯爷误会了,只是不太饿而已。”我也跟着停了下来。 “方才瞧你的字稍有起色,是下了功夫的。” “还要多谢侯爷托人相送的竹简,通俗易懂,帮了我很大的忙。”多说多错,他说什么我答什么就是了。 “无妨,今后若想立足于此,识字是必不可少的,世人皆称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依本侯看,纯属谬论。”这厮向来如此,先将人恐吓一番,再装作若无其事的顾左右而言它。 “侯爷说的是。” “今日还有要务处理,本侯先走了。”也不知他是否看出了我的冷淡,拿了碟子边的方巾擦了手后,站起身往外走了。 “恭送侯爷。” 等他走后,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我一屁股坐在了蒲团上,双眼空洞的看着门外随风飘飞的柳枝。 我与阿稷的事,还能藏多久呢? 阿稷还未真正掌权,若真被魏冉与太后发现了,他能以一己之力护住我吗?魏冉就像颗不定时的炸弹般、不知道何时就会炸得我粉身碎骨。 “喵呜,喵呜~”雪团儿轻叫着从云月怀中跳下,跑到我身边,蹭着我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刚才怕被侯爷发现雪团儿,奴婢就将它关起来了,姑娘,您没事吧?”云月边说边走进屋内,轻轻蹲在了我旁边。 我摇摇头,又点了点头:“云月,适才我画的画被魏冉看见了,他差点发现了我和阿稷的事。” “姑娘别怕,大王倾心于您,定会好好保护您的。”云月不过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如何知道秦国此时的大权,是牢牢掌控在太后与她的兄弟魏冉手中的。 我依稀记得,史书上说秦昭襄王赢稷十九岁开始亲政,至四十岁时、才真正拔除宣太后与穰侯魏冉的势力。可见太后与魏冉,究竟有着怎样滔天的权势。 我的阿稷,要想成为真正独挡一面的君王,第一个要做的,便是与至亲兵不血刃的争权。 可此时的他不过才十七岁,我也只是他生命长河中,倏忽出现的一个女子,侥幸能与他有一段情事。先不说此时的他,是那般信任自己的母亲与舅舅,即便他能拼尽全力地保护我,我又能等他几年呢? “云月,把东西撤了吧。”我缓缓开了口。 “姑娘都没怎么用呢。” “撤吧。”我没有心情,实在是吃不下:“你和那两个丫头拿去尝尝。” “是。” 云月退下后,我将刚才搁置的画帛,取出来一一损毁,既画的不好,留着也是祸端,不如销毁了干净。 此后接连几日我都闷在院中,胃口不佳,人也清减了不少。 这日午膳,云月特意熬了新鲜羊奶,搁了些雪球山楂与饴糖,献宝似的端到我面前,眼巴巴儿地望着我。 我其实不喜羊奶腥膻,但怕她又一头扎进厨房捣鼓,便只好说道:“先放着吧,太烫了,一会儿再喝。” “是,那姑娘一定要喝,不能再饿了。”云月说着,将碗放在桌案上。 “好。”我答她,手上却还不停地练着字。 “喵!” 雪团儿突然不知从何处窜出,一跃跳上矮桌,不慎将桌上的碗打翻,滚烫的羊奶烫的可怜的猫儿惨叫异常。 “雪团儿。”我虽及时唤它,它却还是惊跳着跑走了。 “姑娘,烫到您了没?”还未走出门的云月,又快速折返了回来,焦急地询问着我。 “没有,就是吓到雪团儿了。”我抬头望着雪团儿跑走的方向。 “呀,姑娘!” “怎么了?”我回头看向云月,却见她灰白着一张脸,手指着地上。 只见原本干净的地面洒上了一摊羊奶,而那接触到羊奶的大理石地板,竟被腐蚀了一大片!奶液中混合着诡异的绿色泡沫! “有、毒。”我后知后觉的惊出了一身冷汗,从喉间缓缓溢出两个字,云月颤抖着看向我。 “这羊奶,是何处得来的?” “回姑娘…”云月紧张着跪下:“依例是今晨,奴婢去总膳房领取的,可是奴婢不知,奴婢…” “我并非怀疑你云月。”我伸手拉起云月:“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只是想弄清楚这些东西的来源。” 云月眼里蓄满了泪:“奴婢知道的姑娘,奴婢只是自责自己如此大意,还好雪团儿打翻了,要是姑娘听了奴婢的话,喝了这羊奶可如何了得?” “雪球山楂和饴糖,都是青禾与你亲手做好后,储存在院中的,不会有问题,只有羊奶需要每日去膳房新领。”我冷静下来,细细地分析着:“并且总膳房人多手杂,是最好动手脚的地方。” “是谁要害姑娘呢,姑娘并未得罪任何人呀!”云月惶恐着说道:“难道是,是侯爷?” “魏冉前几日才来我院中盯梢过,应当不会这么快就改变主意来杀我,我于他而言还有利用价值,况且他若真想要我命的话,也不至于费尽心思,用这种下作手段。” “那,会不会是拿错了?”云月问我。 我摇头:“膳房里的东西都是有份额的,每个宫院什么等级、领多少量、都是规定好批注了的,冒着风险都要毒杀的人,你会杀错吗?” “那该如何是好,一次不成,会否还有第二次?”云月慌乱道。 “云月,你可知魏冉每日何时出宫入宫?”我抓住云月的手,焦急询问。 “奴婢每日去总膳房领取食材时,都看见侯爷辰时从雨斯门入宫,出宫的时辰,奴婢却不知。”云月想了想说道。 “此时不过午时,走,我们去雨斯门。”我拉起云月,向院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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