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生还是帮了几户。 举人能免二十户徭役，他给王家免了一户，又给李家村免了十户，加上村长家的一户，一共十二户，如此还剩八户。 征徭工的消息传出来，有许多商人登门拜访宋家，目的都一样，想让宋举人帮免他家的徭役。 商人和农户不同，农户想免徭役虽然也要花钱，但花钱不多，商人本就有钱，官员又格外瞧不上商人，反而会重重设卡，恨不能刮掉商人一层皮，因此商人需要四处打点，家里男丁越多花钱就越多，如王家这样全家四个男丁的每年要花二三百两银子来打点。 宋长生也不是什么清高的神仙，他考科举一是为了家人，二是为了报国，既然有了特权，就可以合理使用。 他专门询问了王信，挑了八户为人较好的商户，替他们报了免役，做为回报，这八户商人每家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加起来一共四百两。 三丫偷听到的时候都惊呆了，竟然还有这种操作，而且还是合法的，这都什么鬼，古代的官员挣钱这么容易吗？这都不算以权谋私，贪污犯罪吗？ 三丫的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傻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直到隔壁房间传出了令人尴尬的声音。 三丫从东墙根走回床上，她的床在西边，想偷听要跑到东边。 现在夜里已经冷了，三丫裹着被子捂了一会儿，这才缓了过来，手脚恢复了温度。 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 原来这句话不是夸张，而是写实，三丫的三观都快崩了，大脑处于宕机状态。 怪不得这几天老有人来做客呢，还都提着礼物，有些人走的时候跟捡了个元宝似的，送礼的比收礼的都高兴，原来还真是他们占便宜了。 刚刚三丫听她爹说：“我们刚搬到城里，还是多结些善缘好，今年我就收他们五十两银子，也让他们记住我的好，等我去了京城也有人看顾你们，我也能放心些。” 感情每家收他五十两银子还是做慈善了，四百两银子就这么掉进口袋，她爹收的毫无负担…… 三丫觉得自己没法再面对她爹了，父亲的正直形象在她心里碎了一地，她所想像的清廉竟然只是个泡影，三丫接受不了，只能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这是古代，这是古代，这是古代，这是古代……” 三丫内心挣扎了一整夜，早就忘了她爹要入京的事，等她爹在饭桌上主动提出时才反应过来，她爹又要走了，去京城参加会试，要去考进士了。 “走了也好”，三丫想着，反正自己暂时面对不了父亲，她爹走了也好，好歹能让她冷静一下。 宋长生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出门辞别了一圈，又在家里请了两次客才走，走的时候还带上了一个小厮。 小厮就是陈二，宋长生花钱雇了他，说是雇佣关系，但陈二是签了卖身契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背主，手里必须抓着他的把柄。 陈二高高兴兴的签了，像得了天大的好处，三丫看着他的笑容感到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愿意自贬为奴的，做个有尊严的自由人不好吗？ 可是现实给了三丫狠狠一击，告诉她尊严就是个屁，只要能活下去，人可以自己把自己踩在脚底，卑躬屈膝，像条狗一样摇尾巴，只为讨主人的欢心。 宋长生临走之前去买了两个人回来，一个做饭的仆妇，一个打杂的杂役，两个人都是女人，签的都是死契，进门见人就磕头，毫无尊严可言，三丫几乎是逃出来的，作为一个现代人，她接受不了奴才给主子磕头的行为，觉得会折寿。 做饭的仆妇姓陈，三丫喊她陈嫂子，陈嫂子曾在大户人家做过厨娘，很有些本事，可惜惹恼了管事，一家子都被发卖了。 陈嫂子的丈夫儿子都死在了路上，就剩下她一个，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活下去，她还有个女儿，被管事霸占了，为了能再见女儿一面，陈嫂子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才换得人牙子心软，把她推荐给了宋举人，终于让她逃过一死。 杂役就更可怜了，从小就是童养媳，长大了嫁给赌鬼，每天挨打，赌鬼输完了家产，依然改不了恶习，把她和儿子卖了抵债。 宋长生看她健壮才买了她，她的儿子被王信领了去，承诺只要她好好干活儿，以后就把儿子送回来，让她们母子团聚。 杂役不愿再冠夫姓，本姓又记不清了，索性改姓了宋，以后就是她们宋家的家仆。 二人十分感激宋家，磕头磕的心甘情愿，三丫心里满满的负罪感，很想把杂役的儿子抢回来，还给她，让人家母子分离的手段太缺德了，让三丫觉得自己在犯罪，还是可以判刑的那种。 宋长生走了好几天了，三丫每天过的浑浑噩噩的，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曾经读过鲁迅先生的《药》，对书中吃人血馒头的行为不屑一顾，如今她也成了吃馒头的一员，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不管是古代的三丫还是现代的宋风朗，都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三丫选择了逃避。 “娘，三丫这几天一直躲在屋里，饭也吃的少了。” 大丫看出了三丫的变化，可她不懂三丫为什么会变。 刘氏现在在做针线，家里的活有人干了，她的时间也多了，眼看就要入冬了，正好给孩子们做两件棉衣。 “你爹最疼三丫了，他走了三丫舍不得，估计是想爹了。” 宋长生离家前给三丫留了功课，比宋章的都多，三丫那时候正迷茫着，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满，宋长生看女儿表现的镇定自若，波澜不惊，很是欣慰，越发看重这个女儿，还特意给她买了文房四宝，准备把三丫往才女方向培养。 刘氏看夫君对小女儿很不一样，主动免了三丫的杂活，让她安心读书，所以三丫的日常只剩下了读书和发呆，这下三丫更迷茫了，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 王信一路把宋长生送到了平安州，去京城前他要在这儿住几天，一是给魏大人送信，二是拜访同期的举人，以后去了京城也好相互照应。 王信把他送到就要返回，临别之际，宋长生还在劝慰姐夫：“慧明岁数还小，慢慢会好的，你先别着急，船到桥头自然直，也许他自己就想明白了。” 王信对儿子的选择无能为力，只能盼望有朝一日慧明能自己明白过来，“唉，随他去吧，谁让他是我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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