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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垂首应下，默契得站到廊下去。曾经有一次，一个呼吸声太重的內侍，因为站在窗下，皇帝推窗赏景，觉得他吵闹而被处置。从此之后，惠贵妃说安静，众人就明白陛下心情又不好了，自觉离得远远的，免得天上又掉下个什么莫须有的过错来。 </p>

珊瑚珠走进病榻，站了一会儿，皇帝才叹：“这么快……是你？” </p>

皇帝一直半垂着眼睑休息，睁开眼睛突然看到珊瑚珠，吓了一跳。 </p>

“是我，陛下，您好些了吗？可要进些药膳？” </p>

“不必，回去，无需伺候。”皇帝精神都被提振起来，说话也利落许多。 </p>

珊瑚珠摇头，“臣妾不敢回去，怕大总管的端着毒酒等我。” </p>

皇帝脸色大变：“你知道？如何？谁？” </p>

珊瑚珠听懂了，他想问是谁告密，赐死宠妃也许可以，但是赐死一个屡有战功、声望极高的将军，还是外族，这非常犯忌讳。还在梁城呢，一墙之隔就是草原，兀良哈部的帖木儿就在军中。虽然他现在被叫一声顺义侯，可究其根本，他是兀良哈部的族长。 </p>

珊瑚珠不懂的是，为什么要赐死她呢？她自觉做到了最好。战场立功是一员宿将，后宫中是一朵解语花，帮了皇帝不少。后来，珊瑚珠不想了，皇帝啊，他讲什么道理。她和那个因呼吸声太吵被处死的太监一样，罪名莫须有。 </p>

皇帝左右看看，想要大声呼救，珊瑚珠只是保持微笑看着他，皇帝就知道不必白费功夫了。 </p>

“叛徒！”皇帝痛骂，肯定是他最信任的身边人背叛了他。他想赐死珊瑚珠的消息只有几个人知道，这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但是，皇帝临终时候的糊涂之举罢了，只要珊瑚珠死了，人死万事空，新君再厚赐兀良哈部，也就抹过去了。 </p>

可是，可是本该婉转就死的人出现在自己病榻前，他的计划怎么办，那些算盘都落空了！ </p>

珊瑚珠还是笑，这张笑脸像面具一样烙在了她的脸上；“陛下，人都是想活命的，我是，他们也是。陛下如今日薄西山，我确是冉冉升起的朝阳，如何选，一目了然。” </p>

“毒妇……朕……”皇帝挣扎着要起身，却撑不起身子，重重倒在床榻上。 </p>

“我若不做点什么，岂不是让陛下毒妇的评价落空了？”珊瑚珠轻笑，从皇帝枕边取出一个木匣。 </p>

皇帝挣扎着要拦，却被珊瑚珠甩开。曾经力能扛鼎，纵马疾驰三日三夜，挽起长弓射雕的英雄，如今却连轻轻一个匣子都护不住了。 </p>

英雄迟暮，如何不令人唏嘘。 </p>

珊瑚珠的打开那个匣子，里面是一道旨意。 </p>

对身后事的安排，让太孙如何秘不发丧，如何把遗体送回京城，如何宣布去世，让太子灵前继位。对秦王的安抚，对辅国公的重托，对草原的安排，对天下大事的最后嘱托。 </p>

林林总总，没有一个字提到珊瑚珠。 </p>

珊瑚珠拿起圣旨，仔细阅读：“陛下想让太子继位啊，陛下的意愿，就是臣妾的意愿，臣妾会帮助太孙殿下的。” </p>

“贱人……做什么？”皇帝用力挣扎，险些从床榻上翻下来。 </p>

珊瑚珠一把扶正了他，把圣旨丢在一边，笑道：“陛下放心，我一个外族人，曾得您手把手教导如何书写汉文，一开始学的就是陛下御笔，保证能写得一模一样。嗯，就是如今这份笔力漂浮，我该怎么办？也弄伤手装无力吗？” </p>

皇帝赫赫喘着粗气，珊瑚珠重新给他盖好被子：“比起这些烦恼，我更担心陛下再多喘一阵子气，等来了太孙和秦王，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呢。” </p>

珊瑚珠端起药碗，手帕在药碗里转了两圈，沾满药液。“陛下放心去吧，臣妾会完成您的遗愿的。” </p>

帕子覆在皇帝脸上，一层布而已，即便沾满药液，这是微微阻隔呼吸。对普通人来说是这样，但对本就呼吸不畅的皇帝而言，这是千斤重担上的一根稻草，压死骆驼的那个稻草。 </p>

皇帝不能呼吸……无力挣扎……慢慢平静。 </p>

珊瑚珠取下手帕，微微拧干，帮皇帝擦去脸上的药液，即便最高明的太医来了，也看不出异样。 </p>

皇帝怒目圆瞪，面容实在难看。 </p>

珊瑚珠帮皇帝合上眼睛——合不上。 </p>

“陛下，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我被赐酒，也是笑着来的。”我们都是牌桌上的赌徒，既然下注，就不要怨恨，不要后悔。你的死因不会被外人所知，你的功绩，必然为天下人称颂。 </p>

也许是听到了珊瑚珠最后的叹息，皇帝的身体突然松弛下来，眼睑轻轻覆盖住，面容平静、神色安详。 </p>

泪水汹涌而出，珊瑚珠摸着自己泪水滂沱的脸，轻轻拉开寝殿的门。 </p>

维娜和吉娜挤过来，关切得用眼神询问珊瑚珠出了什么事。 </p>

“孙泽，去请太孙。刘瑶去请秦王，张尚武去请辅国公，刘敏芝去请铁将军。”珊瑚珠没有解释，只是下令，又转头看向维娜和吉娜，“调亲兵过来，围住行宫，主殿、行宫、梁城，层层戒备。” </p>

被点名的人都从珊瑚珠的神色中看到了凝重，立刻依言退了出去。珊瑚珠点的这些人，本身就有自己的倾向，更是竭尽所能更快得向自己倾向的人禀告消息。 </p>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分属在行宫各处的人几乎同时到达。 </p>

寝殿的门全部打开，夜风吹得烛火摇曳。 </p>

“陛下，驾崩了——” </p>

珊瑚珠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郑重还是呜咽，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向众臣宣布这个消息。 </p>

众人沉默一瞬，立刻跪地大呼，悲伤得哭泣起来。 </p>

陛下啊陛下，陛下是一位极好的君王。他对臣子或许苛刻，他为人也许暴烈，但是，他一生功勋卓著，平定南方叛乱，镇压北方入侵，与民休息，安抚百姓，让新生的帝国平稳得过渡了三十年，守住了王朝根基。 </p>

陛下让乱世中飘零的百姓，终得安稳生活。 </p>

众臣跟随在他的身边，犹如星辰拱卫明月，不，犹如万物追随太阳，陛下，他们的天啊，如今天也要崩塌了吗？ </p>

在座诸位，都是有名有姓，可堪青史留名的人物，可是他们的功勋，都是追随陛下而来的啊！ </p>

小星如何不感念明月的光辉？ </p>

众人泣不成声，嚎啕大哭起来。 </p>

秦王殿下尤甚。 </p>

“父皇，父皇——”秦王膝行到龙塌旁，抱着皇帝开始变凉变硬的身体，泪水和鼻涕糊了一脸。他的帝王、他的父亲，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如今，突然……“父皇，你怎么忍心弃儿臣而去，你还要教导儿臣治国安民啊！” </p>

原本哭得非常伤心的皇太孙听到这话，警报顿时拉响，也跟着哭喊起来：“皇祖父，孙儿还需要您的教导啊，父亲还在京城等您班师回朝、亲自教导呢！” </p>

原本沉浸在哀戚和悲痛中的众臣哭声为之一缓，从巨大的悲痛中抽出心神来，是啊，皇帝驾崩在梁城，继位之君是谁。 </p>

对，对，都知道，继位之君理所当然应该是太子，可是，可是…… </p>

那些不可言说的心思在肚子里转，却没有人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说出来。还是辅国公老成谋国、压得住场面，只见辅国公擦干胡须上的泪珠，出列问道：“贵妃娘娘，敢问陛下可有留下遗诏。” </p>

“自然有。”珊瑚珠从皇帝的枕边捧出一个小匣子，打开盖子，请辅国公亲自取出。 </p>

辅国公跪地对着皇帝的遗体拜了三拜，请皇太孙和秦王一左一右监督，自己亲手取出圣旨，在众人面前展开。 </p>

圣旨是皇帝御笔亲书，字体大家都确认，大印也确认了，的确是真的圣旨。 </p>

呼——皇太孙当场就放松下来，皇祖父是属意太子继位的，东宫一系稳了。 </p>

秦王刚要跳起来，他的心腹大将立刻拉住他，“殿下，不可悲伤过度，大行皇帝在天之灵，也不愿殿下哀毁过甚，殿下的孝心，我们都知道。” </p>

秦王勉强保持住冷静，双拳紧握，剪得光秃秃的指甲却几乎把掌心掐出血印。 </p>

“陛下有言，秘不发丧，入京后再宣告天下山陵崩的消息。我一妇人，乍闻噩耗、六神无主，全听诸君安排。”珊瑚珠行了个福礼，众人皆避开不受。 </p>

珊瑚珠是老牌宠妃，即便是秦王也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庶母。尤其在皇后仙逝之后，珊瑚珠就是大行皇帝后宫中的最高位分。她在军中又素有威望，皇帝把大军交给她节制，北伐军名义上的统帅是皇帝，实际上权利却是珊瑚珠在行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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