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庆幸地摸了摸脑袋,定神往左边一看,只见一个平帻葛衫的年轻男子正嘴咬草根,优哉游哉地微笑着看向自己,那男子眉清目朗,神采飞扬,虽意态甚闲,却别有一番轩昂之气,只是右边颧骨到耳垂边,一道隐约可见的疮疤如龙蛇般蜿蜒在他英俊的脸上,略略影响了他的清秀之容,却因此平添了几分坚毅铁血的味道,明晃晃的阳光穿过城堞照在他的身上,将他映照得仿佛沐光而来的神仙一般。
少年郎就是心高气傲,喜好替人出头使气,王老五看着那年轻男子满不在乎的表情,一股亲近怜爱之情从心底猛地升腾起来,他不安地想道,这年轻人看上去还不足二十岁,虽身材魁梧体态矫健,但毕竟年少力孤,只怕不是那胡人和他手下侍卫的对手,自己死则死矣,临了不能再害了人家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想到这,王老五顺了口气,将驻在地上的环刀用力提了起来,朝那少年摆手急叫道:“快走,快走!你打不过他们,别白白在这葬送了性命。”
“你到底是谁?我元三郎从来不杀无名之辈。”华服胡人瞥了王老五一眼,理也没理睬他,高声朝那年轻人怒喝道:“你有胆打掉我的刀,就没胆报上你的姓名吗?”
那年轻男子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他将嘴里的草根吐掉,径直走到王老五身边站定,躬身朝他施了一礼,朗声道:“多谢长者厚意,小子虽年轻鲁莽,但却不是自不量力之辈,区区一个胡人,还不在小子话下。”说着,他一手接过老县卒手中的环刀,一手托着他的肩膀往城门走了几步,轻声道:“长者请自去休息,待小子出手替您教训教训这个无礼的胡人,以申您一鞭之屈。”
“岂有此理!”华服胡人见那年轻人居然将自己视若无物,反倒对那卑贱的老卒礼敬交加,不由得气由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右手一抖,顿时将握在手中的马鞭伸展开来,轮臂一鞭朝身前两人兜头抽下,长鞭嘶风,毒龙般直往那年轻人后背扑去。
鞭还未及身,华服胡人便觉眼前一花,那年轻人已飞快地转过了身来,此刻正一脸冷笑地面对着自己,手上却已抓住了自己马鞭的鞭梢。那胡人惊喝了一声,用力往后扯动马鞭,想将长鞭夺在手里,不料一抽之下,马鞭却如同被钉在巨石之上一般,无论他怎么用力也不能扯动分毫。
他涨红着脸看着对面不住冷笑的汉人少年,猛地仰头一声狂吼,双手握住鞭杆,用尽全身力气往后猛拉,正当他力道尽出之时,突觉鞭梢处的巨大的阻力瞬间消失无踪,魁梧的身躯顿时像崩山溃岳般往后便倒,惊惧交加之际,他才来得及发出一声怪叫,身体便重重地倒撞在马腹上,那匹高大健硕的青海骢灰秋秋一声长鸣,撒开四蹄便往来路奔去,直将城门外看热闹的人群冲得个七零八落,哀声四起。
那华服胡人撞跑了坐骑,后倒之势仍未衰减,又蹬蹬蹬地连着急退了好几步,这才在侍卫的撑扶下勉强站稳身子,他扶着侍卫的肩膀往前一看,只见对面那汉人少年微笑着拍了拍手,满不在乎地说道:“既然你非要问,告诉你也无妨,鄙人汝阴程越,现充河南王中兵参军侍从,敢为阁下又当如何称呼?”
“程越?!你就是程越?”华服胡人还在抢鞭的余韵中未及反应过来,扶着他站在一旁的那名侍卫却已然惊叫道:“你就是那个击伤元柱,夜战秀容,火烧襄城,计夺柳昕的程越?!想不到高岳在出襄城的各条道口上层层设卡,你还能从容脱身,遁至叶县!侯景军中无双勇士之名,你当是实至名归!佩服,佩服!”
什么火烧襄城,计夺柳昕,这都是谁演绎出来的段子?襄城渡口那把火,是柳昕烧得好吗,跟我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程越没好气地白了那侍卫一眼,暗自腹诽道,还有,什么叫从容脱身,遁至叶县?你可知道从襄城城墙上跳下来算起,我已经在两县边界潜藏了五天,在这五天时间里,高岳的骑兵几乎把襄城四周地皮都犁开了三尺深,五天来暗无天日的逃亡生活,其中的艰险心酸可谓倾尽汝水也洗不清,这家伙却用从容一词来形容,实在是侮辱了高岳。
不过好在经过五天五夜的休养,自己的伤势在墨家金疮药的帮助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要不然,在这里遇到这个蛮不讲理的胡人,我还不是只有忍气吞声的份?!想到这,程越微微一笑,对那侍卫道:“想不到程某数日不出,贱名便已传遍四方。阁下既知我姓名,不妨明示敌我,否则程某杀意一起,难免不会伤及无辜啊。”
那侍卫听着程越似庄似谐的话语,看着他白牙森森的嘴脸,心头不由一怔,愣了半晌,忙拱手道:“我等只不过是走南闯北的客商,此行乃是下荆州采买货物,与阁下是友非敌,还请程护卫不要多心。”说着,他勉强一笑,道:“至于程护卫的那些英雄故事,河南诸县都已传遍,我等一路行来,多有耳闻,故而略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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