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山战后论功(二) 知州李鸣环还在州衙内生闷气,李士标在旁边解围。 李士标说道:“大人勿忧,说到底这题本还是由我等提交上去,该如何润色,还不是我等的意思”。 李鸣环叹道“振海,难道你忘记了?我们的巡按大人王道纯还在福山城内呢,他可是可以直达天听,具有上奏之权的。如果我们到时候胡乱更改,万一事泄,那将是欺君之罪。” 李士标,字振海,顿时也陷入了沉思。 正在此时,衙役通报吴安邦来见。 李士标满脸不喜道“那个败军之将,他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初他回到宁海不愿再走,就是观察形势变化,也怕上峰治罪。如今更是直接从信使那里得知了大捷的消息,这人是无利不起早。吾实在是羞与其为伍。但是眼下情况,你我自身难保,暂且先问问他是如何说法再说” 转眼之间,满面春风的吴安邦就来到了大厅,未见其人先听其声“哎呀呀,李兄在吗,好几日不见,今日大喜,咱们要好好喝一杯啊” 李鸣环一看吴安邦,跟之前的失魂落魄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还是硬着头皮回应道“吴总兵,何喜之有啊” 吴安邦不以为意,还是大笑道“这不是福山大捷了吗?当然可喜可贺啊。李兄,请,借一步说话” 李鸣环大为恼怒,自己只是不爽,可是这厮当面说出来,那真是太有辱斯文了,过于厚颜无耻了。但还是带着吴安邦来到了后衙书房。 李鸣环忍不住先行说道“可惜当初,如果吴总兵能够稍微听下本官的意见,带兵援救福山,那才是我等应该大肆庆贺的时候。此时此刻,我等有何面目来争福山之战功劳?”说得痛彻心扉。 吴安邦继续当没事人一样“李兄说笑了,你当初的意见,本帅是早就听进去了,所以当初就在福山留下了李仁全、王倓和王来承三部精锐协助防守,本帅再带精兵于外围点打援。这不是当初你我商谈好的策略吗?” 李鸣环见过无耻的,还没有见过这样大言不惭的。于是忍不住讽刺道“别忘记了巡按大人可是在福山城内,阁下当初弃之如草履,恐怕人家这会儿把阁下骂的猪狗不如了吧。如果这话传到了圣上耳朵里,恐怕阁下项上吃饭的家伙也保证不了了”。 “哼,他王道纯也不是什么好鸟,并不是简在帝心。当初首辅和本兵都主抚,如果不是他从中掣肘,这会儿叛乱早就安定了。这次又怂恿大军轻敌冒进,造成大军重大损失。幸赖李兄运筹帷幄,吴某果断定下计策,更是奋勇杀敌,反败为胜,恐怕这整个山东不复为朝廷所有。你我居功至伟,奈何如此戚戚焉?” 吴安邦装着读书人说话的语气说话,令人作呕。 李鸣环听到事涉自己,说道“恐怕如此说法,不能服众。圣上聪颖,也未必可以说服当今圣上”。 吴安邦乐了“李兄,难道没有听说过‘三人成虎’吗” “你的意思是?” “那就把更高级别的上峰给拉上,反正也避不开,如何利用这次机会达到一石三鸟,那才是最成功了。” “可是毕竟事实清楚,吴进兴的首级就是张鹿安所杀,这一点你如何来圆?” “吴进兴身强体壮,被我军围困,身受多处重伤,小浪儿张鹿安趁其不备,突然而起杀之,反而更加可信。圣上岂会相信一个11岁少年可以在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如此思考,若说首功,那也不应该归一个小屁孩所有,总不能前人栽树,后人不光想乘凉,还想把树给连根拔起带走吧?” “恐怕这些还不够扳倒蒲城(注1)” “那是自然。可是本帅打听到,当时栖霞那边过来了上万人马助战,战后又抢夺战利品后一哄而散。这些人都是什么人?会不会是闻香教余孽?会不会是山匪恶霸?当今圣上最喜什么?金钱和安定。当今圣上最厌恶什么?那就是动乱不稳。试问勾结江洋大盗者是何居心?” “这未免太过于恶毒了” “哈哈,李兄说笑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无毒不丈夫嘛”。 …… 吴安邦邀请一起吃饭,被李鸣环拒绝了。作为一介干员,他还在思考权衡。按道理说,他的责任最小,毕竟福山保住了,这本身就是一件功劳,自然少不了他这个宁海总负责的。如果真的按照吴安邦设想的那样去做,成了的话,或许有功。如果事情败露,那可能是身死族灭的大罪。可是这吴安邦来刻意找自己是何道理? “老爷,您觉得这个知州大人会如您所愿吗?”吴家福讨好的问道。 吴安邦笑着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是李鸣环这个人,还是很在意自己的羽毛的。我来找他,只是想让他不要坏事罢了。真正后着还是落在京城熊本兵身上。家福,你收拾一下,从海路去趟京城,找下本兵,通融一下。另外让吴家喜立刻提万两银票,从南路绕过,前往青州拜见高起潜。老爷我的荣华富贵很可能都会落实在这位公公的身上。” “是,老爷”。 青州官邸 高起潜端坐金丝檀木座椅上,接见了远道而来的吴家喜。 “这是给咱家送上门的大礼,福山大捷一到京城,想必当今圣上会很高兴。说,吴总兵想要什么?” 吴家喜从来没有见过当大官的这么直来直去。 “我家主人说了,只想继续为国效力,如果可能,主人更想去南方温暖一点的地方,毕竟年龄逐渐大了,受不得这北地的严寒。” “咱家知道了,你下去吧”。 吴家喜躬身退下。 “干爹,您说这大捷真的是吴总兵取得的吗?”一个胖乎乎的小宦官,手里拿着净扫,在一旁伺候着。 “小田子,你跟咱家也有几年了,不是咱家不抬举你,是有时候真的得悟。无论是谁取得的大捷,只要跟咱有关,那都是好的。眼下,你照着意思,把这篇题本润色一下,回护一下宁海,压制一下福山,写好后给咱家读一遍,没有问题后,立刻八百里加急发往京城,一定要。 此时殿内值班的是大太监王德化。 “给朕说说,今日有何重大事项”。 王德化赶紧上前道“启奏陛下,提督京营兼山东、登莱监军使高起潜有本奏”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陛下,是好消息,高公公新近取得了福山大捷了” “福山?他高起潜人在青州,怎么还能跑到了福山去指挥战斗?莫不是诳人?”作为统御全国的主宰,朱由检对于大明的政区还是非常熟悉的。 “回禀圣上,福山虽然一直在敌后,但是高公公一直没有放松对东线的重视。西线进攻乏力,金国奇等人还在路上,刘宇烈又不堪一用。高公公就想方设法让东线反攻,一来减轻西线压力,二来看看能不能截断叛军的后路。” “到底是打赢了还是输了” “先败后赢,歼敌近一万之数!斩杀叛军耿仲明所部边说“锦衣卫那边的报告呢” 王德化答道“启禀陛下,骆都督来奏,官军确实在东线打败了叛军,只是后继乏力,双方目前对峙于登州外围杨家店一线。” “那就是确凿无疑了?兵部、地司、州县的呈报过来了吗?”朱由检很高兴。 “暂时未到。” “那就先留中,待奏本到后,综合核查确认无误后,再论功,赏功罚罪”。 “遵命陛下” “沈棨的案子了结了吗?刑部和熊本兵是何说法?” “陛下,刑部觉得证据确凿,沈棨不仅是擅自发赏之罪,更有通敌卖国之嫌。建议秋后问斩。熊本兵不同意,觉得是事急从权,可以理解” 崇祯皇帝朱由检大怒“通敌卖国也是事急从权吗?让周、温二人和熊明遇过来面奏。” 不大一会,内阁首辅周延儒和次辅温体仁联袂而入,熊明遇则跟在温体仁的身后进入。 朱由检首先问道对孙元化等人的处理意见,内阁有无确定。 周延儒出列道“根据三法司会审,证据确凿,事实明了,原登莱巡抚孙元化、副总兵张焘罪孽深重,罪魁祸首,影响恶劣,判处弃市,秋后执行;原山东巡抚余大成,庸弱无能,致使叛军势大,然诚心平判,故判处夺职流放高雷;原登莱参议宋光兰、监军王征玩忽职守,夺职,流放甘肃戍边;原登州知府吴惟成庸碌无为,罢职弃用,还家自醒;原蓬莱知县秦世英、原登州府海防同知贾名杰负有连带责任,故罢职为民”。 朱由检点点头,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依朕看就不用等在秋后了,就本月执行吧,正好震慑那些登莱战场上的玩寇之辈。” 周延儒忙想说不合朝廷规制,温体仁看出了周延儒的想法,连忙上前抢先一步,恭维道“陛下圣明”。 周延儒为人喜爱贪腐,喜欢裙带用人;温体仁虽然贪权弄权却又真能做到廉洁自醒。 周延儒看到温体仁如此,知道入了下着,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第二个事项,高起潜来奏,近日东线反攻作战中,虽然未能收复失地,但是登莱总兵吴安邦带兵在福山城下歼敌上万人,遏制住了叛军东进的步伐。尔等觉得如何?” 周延儒说道“臣为陛下贺!高公公主持登莱战局以来,战功赫赫,说明陛下那是慧眼如炬。想那福山大捷应当是确认无误的了。接下来可以让兵部派员实地查勘,是否有如所述一般的首级数,待现场核验如实后再论功行赏。” 熊明遇说道“微臣也接到了下面的奏报。吴安邦总兵素称宿将,曾经平定山东闻香教暴乱,杀伐果断,勇于任事,此时取得福山大捷也是意料以内的事。微臣会继续督促吴总兵,继续西进,争取再创新功。” 温体仁则躬身说道“微臣尚未得报,不甚清楚,不便评论。但是今年来,武将多有虚报战功之事,还需本兵严查。” 熊明遇接口道“吴安邦忠诚可靠,当不至于虚报战功。” 朱由检已经看出了一定眉目,说道“朕想起来了,这个吴安邦当初还是熊爱卿大力举荐的,倘若真有大功,本兵大人也是功不可没啊” 熊明遇赶紧躬身说道“微臣不敢”。 “第三个事项,沈棨通敌卖国的案件怎么样了。熊本兵,朕听说你有不同意见?” “熊明遇连忙向前躬身道“回秉陛下,微臣实在是觉得沈棨算不上通敌卖国,毕竟后金大军拿到钱物以后,确实未曾进攻宣府大同,沈巡抚是糊涂,但是出发点还是为了宣府、大同两地的百姓。其行可恨,但是其情可泯”说罢又看了一下周延儒。 刚才来之前说好的,两个人一起为沈棨开脱,至少留下性命,结果周延儒此时闭目养神,跟没事人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朱由检忍着愤怒,反问道“那本兵的意思是如何处理?” “微臣以为,沈棨为人还是有些懦弱,应当调离边疆岗位,降三级发往浙闽为官”。 “好哇,本兵你这是把沈棨的后路都想好了,果然是真心待他啊”。 温体仁突然来一句“沈棨与孙元化和袁崇焕曾经在辽西共事,组成山宗社,号为山宗三巨头,一向是共进退,不知道可有此事?” “温体仁,你休得血口喷人,哪里存在山宗社?就算有,那也是爱好文学的好友之间进行文学探讨的集会,哪里来的所谓共进退之事”。 “那本相就不明白了,为何袁崇焕为建奴杀害东江毛文龙,又擅自挪用巨额钱粮物资勾结蒙古喀喇沁部,现在沈棨也是不顾万民沸腾,而掠夺民财以供喀喇沁所用。在下不禁要问:他们当的究竟到底是我大明的官,还是草原的官?” 熊明遇一听爆怒,单手指向温体仁说不出话来。这个罪名如果做实了,那就不是个人的事,而是一个家族的事。 周延儒原本不想说话,此时也不得不站出来说道“山宗一事多为牵强附会,并无实据,当不得真。沈棨确实糊涂,或许主观上没有卖国求荣的想法,但是客观上,他的资助确实被建奴所利用。但是具体如何处置,我等唯仰圣裁!”。 熊明遇瞪大眼睛看着周延儒,不可置信这些话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转过身来说道“启禀陛下,沈棨不可杀,如果杀了,长远来看,以后边疆的人都不敢勇于任事了,都会选择明哲保身的” “住口!熊明遇,朕看你是老糊涂了,开始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了。” 注1:王道纯,陕西蒲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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