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翻涌的热浪再次袭来,蝉鸣阵阵,烈日灼心。 自李答应被降为禁足之后,六宫便清静了不少。两个月以来,皇帝把新人依次宠幸了遍,也算得上是雨露均沾,但其中最得宠的,莫过于是才人沈氏。 不,如今已然是沈贵人了。 实际上,每个新人都晋了一级,如晏鸢晋为了正四品荣华,谢姝晋为了从五品美人,许陶二人晋为了正六品才人,江郭二人晋为了从七品选侍。 不过,只有沈熙宜是连晋两级罢了,流水般的赏赐送到了福宁宫,其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早会上,每个嫔妃都带着困乏的神情,聆听着皇后的嘱咐。 “如今入了夏,尚衣局裁制的新衣可都备好了,淑妃?” 如今,皇后早就不像从前般亲力亲为,平常就是丢开这些琐事,一律交给淑妃处理,自己闲暇时过问两句便是。 “回娘娘,”晏清禾朱唇轻启,柔声开口道,“新衣和料子早已经下发各宫各处了,账本核对无误,娘娘不必担忧。” “有你在,本宫还有什么可操心的呢?”皇后朝下首的淑妃微微一笑,抿了一口碧螺春,扫视了一圈众人,才对殿内的嫔妃说道, “如今天气炎热,酷暑难耐,还是按往年的老规矩,每月初一十五来请安两次便是了,不必劳烦妹妹们日日辛苦。” “皇后娘娘宽仁待下,臣妾等人无时无刻不念着娘娘的好呢。”许玉容笑意盈盈,连声附和着。 自微澜跟她商榷之后,她便铁了心要‘弃暗投明’,心里想着,既然二皇子是嫡长子,是日后的储君,那自己如今讨好皇后,自己的女儿也能多些兄长的关照。 皇后微微点了点头,“日后少了早会,还望诸位妹妹勤俭自勉,安分守己,不可无端生事,祸乱宫闱。” 说着,晏清禾又看向沈贵人,突然开口笑道,“沈妹妹,李答应如今在你宫中思过,你平日也要对她多加教导,不可再让她做出如此有损德行之事。” 沈熙宜听罢,略微僵住,但还是恭敬地回道,“娘娘所言,嫔妾铭记在心,嫔妾作为一宫主位,教导李妹妹,自然是嫔妾的责任,嫔妾不敢推辞。” …… 散会后,沈熙宜走向陶婉然,难得的主动邀她散步闲谈。 陶婉然肤如凝脂,吹弹可破,丰腴的她本就有些怕热,不愿去烈日底下暴晒。但见是沈熙宜相邀,自然也不便拒绝,就与她同行,来到一处亭子坐下。 此亭名叫泻芳亭,三面环水,池子里的荷花早已盛开,风偶尔来游一次,连成一片的碧绿便摇曳着,像是在空中起舞;另一面则是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路边是些不知名的小花小草,倒也算得上是赏心悦目。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沈熙宜倚在亭边栏杆旁,摇着蒲扇,轻声吟诵道。 “姐姐叫我来,不会就是让我来听姐姐念诗的吧?”陶婉然莞尔一笑,“何况这荷花开的正盛,正如姐姐蒙受恩宠,姐姐又何故有此伤感之语呢?” “此时开的正盛,不过是因为身处夏季,待到秋日,盛荷自然也就成了残荷了,又有谁,能逃得过人老珠黄的那一天呢?”沈熙宜微微叹道。 “是啊,纵然年轻时倾国倾城,也会有容华老去的一天,可姐姐风华正茂,恩宠正盛,何必担心那么多?” “未雨绸缪也是好的。总比什么都不做,白白老去要好。” 沈熙宜将目光从满池的荷花中移开,转移到陶婉然身上。她望向那个从小相识的女子,她总觉得她看不透那个人,随和热情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冰凉无情的人。 她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沈熙宜越是想一探究竟;她越是独立自持,沈熙宜越是想把她收入囊中。 “姐姐容貌、恩宠、家世样样俱全,只等日后生下个皇子,给自己提供个后半生的仪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忧心的呢?” 陶婉然察觉到了对方审视的目光,不自然的撇开头去,假装欣赏周围的风景。 “纵然有个皇子傍身,日后也免不了被人欺辱的命运,只有自己掌握了权力,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再美的女人也有人老珠黄之时,唯有权力,才永不褪色。”沈熙宜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妄图从其中看出些什么来。 “权力?姐姐是想……”陶婉然明知故问道,“既然如此,姐姐下定了决心,就去做吧,又何必告诉我呢?” 沈熙宜起身,走过去拉住陶婉然的双手坐下,目光炯炯,“我与妹妹相识于闺阁之中,情义自是非同一般,旁人如何能比?我的肺腑之言,告诉妹妹也无妨。” 年少时,屏风后的她,偷听父亲与其他大臣谈话,父亲也是这般恳切真挚,引得其他大臣热血沸腾,誓要与父亲共谋大事。如今,她笨拙地模仿着当年父亲的模样,试图成为另一个权力的主导者。 “姐姐既如此说,那我也不便推辞了,姐姐请讲吧。”陶婉然有些尴尬,半推半就道。 沈熙宜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缓缓踱步于亭中。“妹妹觉得,若要坐上那个位置,谁才是最大的阻碍?” “自然是皇后与二皇子,”陶婉然不假思索地说道,“一个是正妻,一个是嫡子,她们还在一日,姐姐你就永远也无法翻越这座大山。” “不,”沈熙宜摇摇头,“以陆家如今之势,败落无非是时间问题,二皇子没有母家之势,也难在储君之位上待的长久,至于皇后……我见她疏于宫务,想必并非是心机高深之人,更不足为虑。” “那姐姐指的是……晏家?” “没错,”沈熙宜转过身来,“晏氏一族,后宫有太后和淑妃,前朝有安国公和边境的两位侯爷,实力不容小觑。” “是啊,”陶婉然附和道,“晏家三公四世,何等风光……” “三公四世,也不过是冢中枯骨罢了,爵位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沈熙宜冷笑一声,“重要的是,晏家的势力,已经遍及后宫和前朝,将来晏家扶持的皇子,才是争夺储君之位的佼佼者。” 前者之语,好似无意间扎到了陶婉然的心里。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缓缓开口道,“姐姐说的是。既然如此,姐姐又如何对付晏家呢?” “对付晏家?恐怕陛下比我更想打压和除去晏家。自古功高盖主之臣,谁不遭帝王猜忌呢?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自幼时起,父亲就把朝廷之中的政务念与她和兄长知晓。相比于别的大家闺秀两耳不闻窗外事,她是浸润在党争和谋略中成长起来的。 “陛下需要除去晏家,我沈氏一族就做那把斩妖除魔的利剑,替陛下革去一切肿瘤,将晏家的位置取而代之!” 陶婉然望着她那志得意满、踌躇满志的背影,无奈地在心中叹息一声,为她幼稚的想法而感到这么可笑。 一个大家族要是能如此轻易拔除,那晏氏一族在先帝手中就已然衰落了,怎么又会有如今的光景? 但她到底什么也没说。沈熙宜以为陛下和晏家斗,她能渔翁得利,殊不知渔翁得利的另有其人。 “姐姐说的是。既然如此,那姐姐在后宫之中,打算如何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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