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数以万计的浩荡人流尽数头戴黄巾,如同一片移动的黄土。 这是多少人?五万?十万?如此庞大的人口迁行,背后又是何等可怕的人物、在进行何等可怕的计谋? 许靖想不到,但他知道这样的后果极其严峻。颍川藏书阁才俊首推荀攸与郭嘉,现在郭嘉不在,唯有荀攸能够洞察先机了。 “公达,你以为如何?” 荀攸神色严峻,一贯沉稳如他,目光里竟然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意思。 “流民非为食而来。”荀攸面沉如水,言语神色皆是冷峻三分,“太平道是想将南方流民迁到北方,凝其力于一点,厚积薄发。” 孙原、许定、邴原等人皆是一动不动,似乎皆是看出了这句话背后的可怕。 “许定壮士,今日计划如何,还请详细一谈。” 那一袭紫衣悄然转过身来,望着许定诧异面容,静静道:“原,需尽快前往北海。” “北海?”邴原皱眉道:“太守不直接前往魏郡么?” “魏郡有子鱼先生坐镇,我心里有数。”他面色如常,唯独一双眼眸中能看见他坚定心思:“我要见一见那位传说中的北海管幼安。” “他?”邴原不禁瞳孔放大,反问道:“太守为何要见他?” “根距先生心中有数。”他看了一眼邴原,“可否与原一同前往?” 邴原心中暗自苦笑,全然不曾想到竟会是这种局面。 “太守不问,在下也是要说了。”许定看了一眼众人,又看了看身边的许褚,“此事便需要请诸位合计。” “愿闻其详。” 许定点点头,吩咐许裕等人守卫正门,随即带着众人回到了巨大的篝火旁。 原本足足有十几丈方圆的篝火,随着木柴的急剧损耗,现在已经不过十丈方圆了。许定看着这一圈灰白的木炭,转向邴原道:“邴先生如何算到许某等人今日必然会到达此处?” 邴原哑然一笑:“原也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原本以为这些木材仍能多撑一些时日,不过想来,后日大概也就用尽了。”顿了一顿,苦笑道:“看来,当初也是颇为鲁莽了。” “即便如此,先生仍是救此处许氏族人的恩人,请受许定一拜。” 许定一身坦然,后退一步,拱手长拜。 邴原坦然受了这一礼,淡淡笑道:“壮士何须如此。待脱出重围,原岂不是仍要回礼?” “先生高士。” 许定收回双手,遍视众人,道:“此处有许氏族人三百七十二口,加上许某带来的一百青壮,一共只有一百七十四个壮年男子,近三百老弱妇孺,脚程再快,也不过一日五十里。此去谯县足有一百五十里——” 说到此处,许定不禁望向孙原:“孙太守及诸位掾属,有十六七人,是往魏郡还是往北海?” 孙原心中本已有估算,便道:“如今态势,只怕容不得分头行动,原与诸位掾属便随同前往谯县,待到谯县以后再行商榷。”顿了一顿,不由道:“我魏郡一行,如今需要壮士搭救性命了。” 许定点点头:“不敢。太守如此安排,很是稳妥了。” “今夜子时,所有人前往耒阳亭,我们在来时在耒阳亭的驰道附近埋下了一批粮食,可以坚持我们到西樵亭,越过西樵亭沿着禾沽驰道便可直达谯城。” 宛城东北五十里,一处树林所在。 “秉都尉,附近五里并未发现流民踪迹。” 近卫陈就方才探查方圆五里的情形,正向赵空禀报。 赵空坐在地上,周身有一股暖暖的气息,方圆一丈的霜雪尽数消散,露出了干燥荒芜的大地。 “收拾行囊。” 他缓缓起身,一身青衫落拓,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脸望向身后席地而坐的一众大儒,交代道:“好生照料几位先生。” “诺。”陈就躬身应诺。赵空每到一处所在,皆会嘱咐下属全力保护这几位名儒大家。这位随心所欲的年轻都尉,一言一语都藏着深深的严谨。 赵空缓缓起身,猛然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经意地看向东边,一片渐融化的霜雪荒芜。 陈就看他神色有异,下意识地问道:“都尉,可是有什么不妥?” 赵空看看他,摇头道:“无妨。”轻轻一笑,又道:“已有人替我们挡下一劫了。” “啥?”陈就不明所以,一脸不解。 赵空神情轻松了许多,笑意愈神,道:“没什么,上路。” 黑色衣袍笼罩的身影在飞驰中止下脚步,斗篷下面容只露出一双深邃眼眸,寒冷如冰。 他的身前,一道飘然身影,背对他负手而立。那一身玄衣风中轻荡,凌若出尘。 “阁下匆匆而来,又何必匆匆而去。” 他转身,嘴角一抹笑意,微微轻扬。 那人周身包裹着严严实实的斗篷,仿佛死尸一般,一动不动,便是呼吸,都已静不可闻。 “好功夫。” 他赞叹,却依旧笑着:“只是……何必?” 赵空的修为看似平平,全然是因为那不过二十的年纪。唯有亲手与他交手过的人,方才能探知一二。而眼前这人,恰恰就是与赵空交过手的人之一。 以赵空的修为,尚且能探知他的存在,那么眼前这位能战败天道之下第一剑的男子,又是何等实力? 那人立了半晌,方才嘶哑着声音,缓缓说道:“既为杀手,便为杀人。” “全无杀意的杀?” 玄衣如他,轻笑出声:“阁下与吾这般修为,仍如此遮掩?” 那人沉默不语,他已知道,今日之事已难善了。 便如孙宇所说,他与孙宇这般武学修为的人物,这一道杀意便足以知晓这“杀”究竟是不是“杀”——这没有杀意的“杀手”所说的“杀”,又是何意? 那人目光如剑,凌然逼视孙宇,原本随风轻动的斗篷陡然间如同重铁,垂直静立。 “看来今日唯有败你,方能离去了。” 孙宇闭目轻笑:“前日方才败过天道之下第一剑,如今再逢杀手第一剑,便让吾见见天下剑道。” 刹那间,天地如寂。 孙宇的瞳孔里,倒映出一道剑气,悄无声息,刺破虚空,掠飞如轻燕般,卷起一阵轻轻的风痕。 “铿!” 金属交击之声清声脆响,一股小小圆润气浪悄然迸散。 孙宇右手轻抬,一截亮若秋水的剑锋,从他的衣袖中滑出,横亘身前,轻轻封住了那一道剑气。 那不是剑气,而是一柄剑,一柄薄如蝉翼的杀手绝杀之剑! 能够挡住赵空“周天弈剑术”的剑,竟如此薄而轻巧。 “好剑。” 绝杀眉宇间闪过一道惊羡,随即被层层杀气掩盖。 他的身影瞬间消散,在方圆十丈之内,登时激荡起层层犀利的剑风! “以剑行风?” 他听到了孙宇的笑声和反问,尚不及反应,他便看到风眼中的孙宇竟也瞬间消失了! “铿铿铿铿铿铿铿……” 无数剑锋碰撞的脆响,如风铃般清脆连续。 绝杀终于凝眉,他知道孙宇败了张宝,却不知道孙宇的伤竟然如此之轻,那般天地震撼的决斗之下,不过十天便恢复到了这般修为! 他盯着那柄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的剑,他看到的只有剑影,却知道每一剑都带着磅礴的劲力。 “嘶——” 倚天剑划破虚空,一点锋芒直刺绝杀面庞! 孙宇的修为究竟有多可怕?被张宝的极招重创,竟然还有直追绝代杀手的身法! 绝杀侧脸,堪堪避开这一剑,半空中,竟悄然飘散一缕半白发丝。 刹那间,无数冰冷的银色流光在那风眼中迸散如浪潮! 绝杀的怒,孙宇的傲,在瞬间便飙至巅峰,狂暴的剑气横扫方圆,将整片树林夷为平地! 作为一名杀手,最值得称道便是杀人的手法和速度,而孙宇无论是剑术还是速度,皆不弱于此时的绝杀! 绝杀的身形被生生逼出层层剑风,身前一点银色流光闪烁如星—— 倚天剑! 这是何等惊艳的一柄剑,剑锋、剑刃、剑锷,一寸寸呈现在绝杀的眼前,令这位同样嗜剑如命的绝代剑客感叹、动容。 “嘶——” 剑风呼啸而过,两道身影瞬息擦过,半空中绝杀面容半现,竟是那黑色斗篷被一剑撕裂! 绝杀犹在半空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逆转,整个身躯竟然无视巨大的惯性,飞身、挥剑、再刺! 玄衣公子霍然转身,苍老面色在月光下显现——眼前那只显露的瞳孔,竟是一片灰蒙。 “铿!” 亮如流水的剑刃再度交击,在深邃黑夜下,擦出灿烂的火花,瞬息而灭。修长黝暗的剑擦剑急进,直点那毫无防备的咽喉。 玄色身影脚下轻点,飞身击退,剑尖顺势而动,将激荡的剑气生生击偏。 绝杀并未追击,因为他不曾料到,以孙宇目空一切的傲气,竟然选择后退。 他的眼眸深处,杀气凌冽。 孙宇身形停在五丈之外,傲然而立。 “阁下并无杀心,这等杀气又有何用?” 绝杀不动,而那阵阵杀气却在一瞬间蓬发。 孙宇的身形修长挺拔,手中倚天剑斜指大地。绝杀冷眼看清楚那柄剑的全貌,每一分每一毫都完美到巅峰,仿佛世间再也找寻不出能够媲美这柄长剑的存在来。 他知道绝杀为何疑惑,嘴角那一抹诡异华丽的微笑,已然代表了他无视天下的孤傲。 “阁下年事已高,更兼已盲双目。孙某不愿胜之不武。” 他横剑身前,双眼已闭。 “曾以为赵空、孙原已是当世难得的后生,想不到孙建宇亦有此能为。” 绝杀咧嘴一笑,一口黄牙斑驳,仿佛是普通路边的老人,便是走在路边,又有几人能明白这便是纵横天下三十余年的绝代杀手? 他哈哈笑着,旁若无人:“这世间,愈发有趣了……” 不只是赞叹还是羞愧,面对孙宇这等绝然傲气,绝杀的杀机终于显现。 黑夜之下,剑光乍现! 那一剑,破开了黑夜,破开了静寂,更破开了二十年不曾动过的杀念! 这才是杀皇绝杀的剑,真正的杀手、真正的杀剑! 一剑,五丈! 强劲的剑风瞬间撕裂大地,那身影掠过的每一处皆是气劲怒卷,两侧枝叶倒飞而出,生生在大地上犁出了一条巨大沟壑! 他闭目,却能感受到,更快的速度、更锋利的剑芒、更强烈的杀意,与方才交手中完全不一样的剑意,一身孤傲决绝的玄衣公子,终于明白这为“杀皇”如何称得上一个“皇”字! 倚天剑横亘身前,冰冷的剑刃在月色星光下反烁着银色流光,轻薄的剑刃上仿佛贴了一层银色镀文,竟浮现起强劲凝重的剑气。 身动,剑起! 五丈距离,在两道绝世身影之前,只需要刹那一瞬。 两道剑芒瞬间碰撞,身影交错间,鲜血飞溅! 漫天洒落枯枝败叶,残碎的木屑和土石被强劲的剑风远远吹到二十丈之外,尽数是强横剑气摧残后的恐怖景象,这生生造出来的空地之上沟壑纵横,正中一道五丈长壑,深及一丈,如同黑夜中大地张开的血腥大口,欲待人而嗜,可怖之极。 倚天剑的剑尖上,鲜血滑落。 他握剑的手背上,一道细红的血线,沿着中指骨骼,悄然滴落剑脊,滑落剑身,与剑尖上的残留血迹融为一体,渗入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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