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精诚刚做好早饭,他爹杨忠诚就哼着花鼓子歌回来了。 他随手把渔网晾晒在门前的晾衣绳上后,就提着满篓子还在蹦跳的鱼儿直奔偏房。 三条被牢牢拴住的大狗向他抬了抬头,见是认识的人,只象征性地对他叫了几声以后,就又卧下了。 杨忠诚这时就看见了稻草窝旁那几只血肉模糊的鸡。 那一瞬间,他血脉偾张,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他大声吼叫道:“城娃子,你给老子出来!” 李精诚从厨房里走出来正准备给他爹解释时,他爹已经开始暴跳如雷了。 “老子一大早冷秋秋的,就给这几个畜生打鱼去了,你怎么还是让它们把我们的鸡给咬死了?而且一次就是三个!” 他俯下身去惋惜地去翻动那几只鸡,那几只狗立马站起来,凶狠地“哼唧”着呲牙怒目地看着他,警告他不要动它们的食物。 李精诚说爹你仔细看看,我们家有这种芦花鸡吗? 杨忠诚这才反应过来,从花色看,这几只死鸡根本不是自家的鸡。 这就更不得了啦! 咬死了自家的鸡,顶多也就少几只下蛋的,而咬死了别人家的鸡,那可是要真金白银赔给别人的呀! 他气呼呼地把手里的鱼篓往地上一顿,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讲,转身就进屋了。 鱼篓倒在地上,尚在活着的鱼儿们铺撒了一地,不断地翻腾,银晃晃的一大片。 李精诚知道他爹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够消化并接受这个严重的既成事实,此时给他多讲已无任何意义。 他默默地捡起地上的鱼,从厨房拿出一个大木盆到院坝里,装上清水,把鱼倒进去暂养着。 杨忠诚刚一进到卧室,曹家伯娘破天荒地关切地问他:“这么早就下河打鱼,蛮冷吧?” 杨忠诚心想你这不是说的废话吗?都快入冬了,河水能不冷吗? 但转念一想,老伴儿也还正腰痛着呢,而且她竟然能够关心自己,用这么温和的语气说话,自己也犯不着敬酒不吃吃罚酒。 “还好!你看我这不是穿着水鞋水裤嘛!”他低声说,“你的腰好些了没有?” “能有个好吗?”曹家伯娘叹了一口气,“早上还在门外扶着墙站了好一会儿!” “这到底是咋回事儿?”杨忠诚压低声音指指窗外。 “还能是咋回事儿?”曹家伯娘也被折腾得有气无力了,“还不是这几条狗一大早出去在浜子里干的好事儿!” 然后就把今早上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地给忠诚伯赘述了一遍。 只听得忠财伯张口结舌,连连说:“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接着又说,“万幸啊万幸!” 曹家伯娘说都咬死了别人家二十多只鸡、咬伤了几条狗,还把你大哥家的花花和另外一条小母狗给糟蹋了,你些都是要赔给人家的,还在这里说万幸?! 你自己好大个家业你不清楚吗? 杨忠诚说你是没想到吧!我说万幸的意思是这几个畜生幸亏没有伤到人啊! 这要是万一把哪个人咬上一口或者咬坏了,那可真是让我活不下去了呀! 曹家伯娘惊异地发现,杨忠诚竟然也能这样变相思维了。 杨忠诚这一开始“变相思维”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换下自己的水鞋水裤,对曹家伯娘说,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往后的这几天,咱们把这几个家伙拴好就行了。 我等会儿把鱼煮一煮,看他们吃不吃,如果不吃的话,只好杀鸡或者煮腊肉给它们吃算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喊叫他的声音:“忠诚!忠诚呢?” 杨忠诚赶紧穿好衣服跑出去,一看来人正是他大哥杨忠财。 忠财伯不愧是当过几十年大队干部的人,趁着回家吃早饭的档儿,就把下屋场、中屋场、上屋场这全浜子里今早上的损失全给统计出来了。 他还是披着那件蓝色的中山装,背着双手,手里面捏着一张从他孙子作业本上撕下来的一张纸和一支铅笔。 此刻他正站在院坝里的大木盆旁,满脸惊讶地看着那半盆子鱼。 见杨忠诚从屋子里走出来,他第一句话竟然不是质问他们家的几条狗今天早上干下的那些事儿,而是说,你还真的打到鱼了哩! 杨忠诚说打这几条鱼可不容易。 早上不到五点钟就出门了,一直跑到两河口,一路打上来,才弄了这么几条。 他刻意地把这个过程说得艰辛一点。 忠财伯说前两天他们家老大杨浩宁从乡上回来,还在念叨着想吃上一口咱这阴峪河的冷水鱼,说是葵花井镇子上这种鱼都卖到四五十块钱一斤了,但依然还是有价无货,一鱼难求! 忠诚伯惊讶地说卖这么贵谁吃得起呀? 忠财伯说自然有人吃得起! 不过买这些鱼的人,有几个舍得自己吃的?那都是要拿进城里送人办事儿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忠财伯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何不把这些鱼拿到镇子上去卖了,换了钱以后买上些新鲜猪肉和骨头来喂狗? 想到这里,他对忠财伯说,哥,你等会儿回去时捞上两条,炖锅汤,尝尝鲜。 忠财伯说,行!但我不白要! 他从身后拿出那张纸。 曹家妹子都给你说过了吧?损失我已经给您统计好了,都在这上面。 咬死的一共是二十三只鸡,两只麻鸭。 另外还有几条狗被咬了,我看了一下,除了上屋场陈家妹子家的阿黄稍微严重一点外,其他的都没球大事。 糟蹋的那两条狗,一条是我家的花花,一条是龚家妹子家的小白。 我给她讲过了,这种事情不好算损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毕竟人家两条狗都是心甘情愿的!所以也都算球了! 现在就这二十三只鸡和两只麻鸭子。 按照华子他们下来收购的价格,这一只四五斤的鸡起码也得一百多块钱。 我给他们都讲过了,乡里乡亲的,又都是自家家门,就都按照一百元一只算球了,鸭子也这样算。 阿黄的伤嘛,估计十天半个月也会自己好,但是毕竟给人家造成了心理伤害。 以前它在咱们浜子里有多威风你是知道的。可我刚才看见它时,发现它现在都已经抑郁了,看见我都低眉顺目、低三下四的,怪可怜的。 咱就赔它一百块钱的精神损失费,你看行不行? 杨忠诚说,大哥你说了算,你说了算。 忠财伯瞪了他一眼说,不是我说了算,是市场行情说了算,你家城娃子带来的狗给别人家造成了损失,你照价赔偿应当应分嘛! 杨忠诚赶紧掏出烟来递上说,是!是!是! 忠财伯让杨忠诚找来一张纸,把他记在纸上的信息全部誊写了一遍后,才把这张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自己中山装的上口袋里。 “你都记清楚了吧?”他问道。 嗯!清清楚楚! 忠诚伯拿着纸愁眉苦脸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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