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所谓宽奠五堡,原来曾是六堡,也叫万历六奠,是从万历初年开始在鸭江以西由南向北陆续构筑的带有奠字的堡垒统称。 可惜最南端的苏奠堡,建的最早,毁的也最早,到崇祯年间的时候,就只剩下一些残存的地基痕迹了。 本来更靠北一点的长奠堡,也因此成为了带奠字的堡垒中最南边的一个,当然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次仇震海他们北上进攻的第一个目标。 有意思的是,不管是万历年间初建时期的宽奠六堡,还是落入清虏手中后依然在用的奠字五堡,都是只有一个南门。 万历年间下令这么修筑的时候,主要是为了对北防御,而且南边是自己的地盘,都是友军,增援也会从南边来,所以唯一的城门是南门。 落入清虏的手中以后,随着东江镇的覆灭,宽奠五堡往南,直到鸭江口,甚至直到旅顺口,都被清虏拿下,都成了清虏地盘。 他们也没有向南防御的需要,也没有进行改造。 不仅没有进行改造,就连城堡原有的防御工事,也被废弃了很多,城头原来的炮台上没有一尊大炮。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说兵精粮足、士气高昂,那也可以试着守一守,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因为九连城陷落的消息,包括凤凰城陷落的消息,还有尼堪兵败身死的消息,都已经传到了北边。 原本就兵力空虚、人口稀少的长奠堡,以及与长奠堡相距不远的永奠堡和大奠堡等地的清虏老弱,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在得知南朝兵马水路并进气势汹汹打过来了以后,自是赶紧收拾了金银细软车马牛骡,拖家带口,撤往了城池更大一些、人丁也相对较多的宽奠、新奠方向去了。 因此,宽奠五堡或者说“奠字”五堡最南边的三堡,几乎等同于是空城一般。 等到当天深夜,这些消息从长奠堡传回来之后,欣喜之余,杨振更是放心地下达了第二天上午移营的命令。 新义堡的修筑时间并不长,前前后后也就进行了半个月的时间而已。 好在新义堡修筑工程并不复杂,而且这段时间虽然大战连连,但是新义堡工地并没有受到什么冲击或者干扰。 再加上工地人多力量大,又采用了分段包片施工的方法,而且各种建筑材料供应充足,附近石头管够,来自南部的水泥更是不要钱一样,一批批的投进去。 终于,在历经了半个月的紧张施工之后,杨振期望建造起来的固若金汤的新义堡,有了一个高大巍峨的雏形。 说它高大巍峨,是因为新修的堡城,城墙高三丈,约合后世十米高,四四方方,长宽各二里,周长约合后世四公里。 说它是一个雏形,则是因为新建的新义堡,除了四面高大巍峨的城墙以及东南西北四门外的巨大棱堡式瓮城,内里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纯粹的空城。 不过,在李禄的头脑里,对城内各区域的布局早就有了设想。 城内四角及瓮城上下,是预留好的、用于守城的兵营。 城中东西南北十字街的交叉口位置,是计划中将来要建造的钟鼓楼,就像宁远城那样。 而鼓楼东大街上,则是一溜的衙署、驿馆、校场,西大街上则是府库、仓场,以及税关等等。 当然,这都是杨振在直属的抬枪营簇拥下进入新义堡的时候,李禄陪着一路走一路介绍的,而杨振眼里所看到的,当然是一片片尘土飞扬的空地。 崇祯十五年四月二十六日上午,杨振率军就是进了这样的一座新义堡,将原来与九连城隔江相望岸、绵延好几里的江东大营,转移到了新修的堡城中。 就在当日中午,杨振巡视了城墙一圈下来,刚在新立起来的中军大帐内休息了一会,目前担任着杨振身边侍从副官一职的祖克祥就来报告说,凤凰城那边派了一队人马,护送着秀岩城的信使过江求见,已到城外。 闻听是秀岩城派来的信使,杨振自是马上传令召见。 因为镇守秀岩城的,是杨振麾下的老人安庆后,若无比较重大的情况,他是轻易不会派人跑到这里送信请示事情的。 而且就算是真有事情,如果事情没有超出金海东路自身的权限范围,祖克勇也必不会再派人护送信使来新义堡。 没过多久,祖克祥就领着一高一矮两个汉子,进了杨振的大帐。 杨振未着甲胄,只穿着平常便服,盘腿坐在大帐中间靠里一架屏风前面的长榻上,看着他们拜见行礼。 其中个头较高、留着络腮胡的壮大汉子,进来时甲胄未去,见了杨振本人,立刻取下头盔,就势抱在怀中,随即单膝跪地,俯首说道: “卑职金海东路祖总兵麾下,歇马山游击葛朝忠,拜见都督!” 声音粗豪,略带沙哑,显然是最近东奔西跑,没少劳累。 葛朝忠话音一落,另一个矮了点、但看起来带了几分文气的八字须男子,双膝跪在地上,叩首说道: “卑职金海东路秀岩参将府坐营佥书都司刘文炤,拜见都督!” 杨振听完他们报了军职与姓名,当下立刻就知道他们二人,都是各自上官的心腹属下。 葛朝忠这个名字,杨振是知道的,祖克勇上报的许多立功文书里,都有这个人,而且也知道他是最早跟随祖克勇出宁远的那批人之一。 他们这些人出身辽西的祖家军,虽然自打当年离开宁远以后,他们一直都在杨振军中效力,但是他们并不直接效忠于杨振本人。 而杨振也很少隔着祖克勇,亲自召见他们,或者直接传令给他们,安排他们做这个做那个。 一方面,是杨振觉得没有必要,只要祖克勇本人对自己忠心效力就行了。 另一方面,自然是为了避嫌,免得其他人多想。 毕竟,早期杨振麾下的各路人马里面,可不只是祖克勇一个有私兵。 甚至可以说,最早的暂编宁远先遣营里面,几乎个个都是私兵。 再后来的宁远团练总兵和征东先遣营时期,情况略好一些,但是夏承德和吕品奇所部兵马,也是私兵。 包括后来陆续并入的其他各路人马,仇震海的,俞亮泰的,胡长海的,高成友的,甚至是袁进的,沈志祥的,一开始都是兵为将有的私兵。 包括杨振本人,如果没有一个公心,他也是一个兵为将有的私兵头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动了一个人的私兵,其他人都会产生警惕,提防,甚至是恐惧心理。 然后就会产生无休止的勾心斗角与内耗,再想团结对敌就难上加难了。 但是,以防金海镇以后,特别是兼领登莱镇军务之后,杨振也不会一直容忍金海、登莱二镇下辖各路继续兵为将有,各路人马全是私兵的情况存在。 对此,杨振的办法主要有三个。 其一,是不断加强对征东军的控制,并保持征东军的相对独立性。这是杨振麾下最强大的武力,是保证整个金海、登莱二镇大局在握的定海神针。 其二,是通过各路的一次次扩军,一次次调动,稀释掉各路将领麾下私兵的分量。 其三,就是推恩,通过分地代饷、眷属随迁以及鼓励与新移民联姻等办法,一步步打断私兵与其老上官的人身依附关系。 当然,如果说还有其他措施的话,那就是交给时间去消磨了。 人是会变的,只要有足够的时间,铁棒都能磨成针。 比如,祖克勇及其麾下原有的三百来人,这几年来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大战,伤亡早超过了三分之一,然后又经过一次又一次补充和扩军,原来剩下的小二百私兵,如今早已经分散到大几千人中去了。 虽然这小二百人中的绝大多数,都成为了金海东路麾下各营的游击、守备、千把总之类的将佐武官,但是再往下,他们下面数以百计的棚长、超过千人的伍长,以及数以千计的营兵和屯兵,则几乎都是从金海镇的移民屯垦户口中征召的,他们可就不是各路将领的私兵了。 他们本是关内的流民,从登莱渡海,来到金海镇垦荒,地是总镇府做主分给的,契书是总镇府做主签发的,应征入伍后家里的田税是总镇府做主豁免的。 除了在军中他们必须服从军法听从上官号令指挥以外,他们在军中的上官甚至都不能再无偿役使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为上官的私事私利奔走效劳。 而且这种事一旦被人告发坐实,轻则免官罢职、家产充公,重则不仅家产充公,还要打入牢城营,全家进去服苦役。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处置办法,还是金海东路协守总兵祖克勇率先提出来,并在金海东路各地率先执行起来的。 也因此,在各种作用下,两三年前在金海镇辖内还曾普遍存在的兵为将有的情况,现如今已经大为改观了。 而改观最明显的,正是金海东路。 或许,这也是祖克勇这一次没派自己熟悉的许廷选或者其他人来,而是派了葛朝忠这个自己只见过其名而未见过其人的部下前来的原因之一吧。 至于安庆后派来的这个刘文炤,倒是一个熟面孔了。 杨振移防金海镇之前,曾在松山城和乳峰山见过他几次,知道他是松山商民出身,是当年金国凤调任宁远总兵后遗留在松山城的民壮营骨干。 只听他如今在秀岩城担任的职司,就可知他是安庆后的左膀右臂之一了。 所谓坐营佥书都司,就是在军中掌管日常事务,尤其是军中文书事务的官,虽然是中低阶武职,但做的不是冲锋陷阵或者哨探斥候的事情,而是处理营务、舞文弄墨的事情。 “都起来!不要跪着了,你们赶路辛苦,起来坐着说话!” “谢都督!” 杨振大帐之中,时常有人前来请示军令或者被招来议事,早准备的有一些凳子。 此时杨振发话,祖克祥忙拿了两个,放在杨振前面几步远的地方。 而葛朝忠和刘文炤二人,先是谢过了杨振,随后起身上前,小心翼翼的坐下。 “说吧!秀岩城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葛朝忠刚刚坐定,听见杨振询问,先是看了下站在大帐门口的祖克祥一眼,随即神色郑重地回答道: “回禀都督,昨天傍晚,刘都司从秀岩城赶到凤凰城,面见祖总兵,带来了一个消息,祖总兵听了觉得事关重大,必须尽快报请都督处断,于是命卑职今日一大早带人护送刘都司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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