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营而走,没过多久,遇到最近的屯兵处来人。
这附近还是别人地盘,根本没有固定的营地。只是在粮草兵马要过的道路左右前后巡逻,不让人夺了这路。
带队的将军请老王去检阅下,老王想想没有地方给太子和孙女儿休息,就说不去了。
问他要辆大车,用支帐篷的木杆把小帐篷支上去,铺上被褥,太子可以不用坐在筐里,楚芊眠抱着他坐车上。
俞太傅夫妻年老,怕再次长途跋涉他们受不了,给他们夫妻也弄一辆。
车不多,别的人如小姑娘们都说不要。都知道运到这里哪怕一个草棍儿,都要按银子计价才行。
两辆车并行在一起,俞太傅听到那辆车中传来太子脆生生的三字经声,总要对妻子说着:“不服不行呐。”
太子就是要楚姑娘,谁也不能夺了去。
只要太子和楚芊眠赶路上舒服,别的都是可以将就的人。日夜兼程,在二月的一天,雪虽没有完全消融,正午日光之下春暖十足,来到居庸关外。
见关城上大旗在风中飞扬,老王扬鞭叹道:“这等浑浑噩噩的差,偏他们当的还挺有意趣!他年有一日,老夫定来教训教训这等糊涂虫!”
当兵的听军令,没错。
当将军的听上司的,没错。
那上司却是昏了头的一个,老王满心里要和易基过不去。
但冷笑一声:“今儿不方便,老夫且让你多活几天。”
楚云丰等见到关城依旧,想到前年让撵的如丧家之犬,纷纷卷袖子大骂上一通。
关城上听不见,大家不过出口恶气。
楚云期想让樊华回家去,他成了亲,也应该去见过祖母和母亲。但是怕益王起兵后,进京不容易。让楚行剑带着亲笔信先进京探望,如果京城好进,再让樊华和张春姑回去拜见。
又帮小郡主也带封信,对鲁王报平安,小郡主感激涕零。
上官知让一个人和楚行剑一起去,对中宫娘娘报太子平安。
正要走,楚芊眠抱着太子露出面容,对关城望去:“是居庸关吗?”
“是。”大家纷纷回他。
楚芊眠指给太子看,郑重地道:“稷哥,大声说你一定会回来!”
“一定回来!”太子不懂,但听话的扯开嗓子。
“再大声些!。”
“一定回来!”
这一嗓子奶声奶气,但喊的人人面上流泪,人人心中呐喊。
太子还是个不懂啊,左瞄瞄右看看,怎么都有哭呢?他不喜欢看,一扭小身子,藏到楚芊眠怀里。
楚芊眠抚摸着他,柔声而哽咽地道:“你要记住啊,咱们要风风光光的回来!”
楚姑娘,也堪为太子师。俞太傅这样想着,一通感慨就要发作。眼角一闪,见到老王若有所思的面容。忙对上官知说道:“你留神,老王又要涨定礼了。”
上官知满怀抱负,让他这一句话喊破,好似皮球上戳个洞,里面的都跑没了。
换上来的,是好笑,也看一眼老王,但是坚定地道:“楚姑娘值!”
拔出腰间刀,刀尖笔直对着关城,上官知大声道:“他日,我必当铁骑到此,我必当以收复失地为聘!还君江山,纳我新人!”
老王眨巴着眼,估计又算聘礼去了。
吕胜气不打一处来,嘀咕道:“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楚云期和他一起黑脸,暗想你收复失地跟我女儿有什么关系。
楚云丰等官员泪珠更滚,他们没听出上官公子蕴含的意思,只听到壮志成城。
楚芊眠抱太子坐回车中,樊华殷勤的放下车帘,楚姑娘在车里暗暗生气,也是在想,又扯上我了。
没有我,你就不收复失地了?
这是借机又表白,又轻薄人。
接下来的路好走的多,虽一边是鞑靼边境,但另一边却是自己关城。
不能进居庸关,前面却就是宣府,沿路接应的西宁兵马也更多。太子和女眷们都有了车坐,老王一声令下,当下催马急行,都盼着早早的回到西宁。
……
夜如冰水,犹带冬寒。
樊老夫人独坐窗前没有睡意,久坐,让她看上去像尊石像。忽然,捕捉到细微的响动,在这寂静的京都好似水滴入河,一声涟漪虽不响亮,有心人却能发现。
手中的拐杖铜脚上有伤痕,却每天擦得雪亮。樊老夫人举起来,悄悄的对着门走去。
就要到门时,外面有人说话:“父亲楚云期命我前来拜望。”
打开门,对着楚行剑,樊老夫人迷惑:“你是?”看着面熟。
楚行剑笑道:“我是剑豆啊。”
“哦哦,请进。”老夫人想了起来。
因是两年没见,这孩子长高了,也长壮实,有些不太好认。
楚行剑正要进去,后面有人大力跑来,咬牙骂着:“不许伤我婆婆!”回身一看,姜氏握着把菜刀跑来。
而另一边,又跑来一个手握长棍的白发老人,喝着:“不许伤我妹妹!”清平老侯是和老夫人一起回的京,也在这里。
认出来是楚行剑,大家讪讪的不好意思,请他坐下来说话。
“怎么进的城?”老夫人关切:“益王起兵以前,这京里还有一些客商走动,虽和以前的繁华差的远了,但东西并不缺少。益王说起兵,就不许人进京,也不许人出京。”
“每天有运粮车、运东西出去的车过西门,我从西门混进来的。”楚行剑解开包袱,双手送上信件:“父亲的信,华哥兄长已经成亲,要知道具细,都在信里面。”
姜氏惊喜:“是和芊眠姑娘吗?”
樊老夫人看看楚行剑神色,忙道:“是清白人家就好。”
打开信,看了一看,又给清平老侯和姜氏看:“乱中成的亲,华哥如今是个担责任的人了。楚家公婆都喜欢,咱们也就不说什么了。”
姜氏不太如意,但又没有办法。
问楚行剑来还有什么事情,单独为自家人跑这一趟也太冒险,以后不用再来,不用挂念。
“还有一个人在外面等候,要一起去鲁王府上。”楚行剑看得出来姜氏如今婆媳融洽,遇难的时候经常会这样,倒也不用奇怪。
他有话要说,也就可以直接。
樊老夫人拿起拐杖:“我送你去。”对姜氏道:“你去准备东西。”对清平老侯道:“哥哥陪着他们走,我们婆媳为你们开道。”
楚行剑劝阻无效,老夫人婆媳各拎一个竹篮,里面装着香烛和纸钱,走在前面。清平老侯换一身黑衣裳,带着楚行剑两个走在后面。
出门后第一条街,清平老侯让楚行剑和他停在路边门洞里等,老夫人婆媳走到街口,打着火石开始烧纸钱。
一队巡逻兵的影子先过来,楚行剑一惊,手放到腰间暗藏的短剑上面。清平老侯对他示意,让他不要担心。
巡逻兵视而不见的过去,有一个是新来的,就有一段对话从夜风中飘来。
“那是谁?”
“冠军侯府的两个寡妇,给死的人送钱。”
“为什么要在这里烧?”
“说她们家的规矩,横死的人要在死的地方烧钱,越近收的越早,越远收的越慢。别管她们,横竖,知根知底的两个女人,不是奸细。”
楚行剑放下心,见老夫人招手,跟着她走到下一条街。下一条街,也是这样老夫人婆媳走过这街,到路口烧纸,见没有凶险,让楚行剑走过去。
直到眼前出现王府大门,老夫人婆媳和清平老侯看着,楚行剑越墙而入,说好的,他们在外面等着。
楚行剑进京的时候,见到寂静一片,街上看不到人。鲁王府也是一样,虽有仆从上夜,但稀稀拉拉几盏灯笼,按小郡主说的提示,他顺利的摸到鲁王的卧房。
鲁王大喜:“我女儿还在?苍天有眼呐。”把朝中的事情说给楚行剑,让他带出去。
“前年国舅要带我走,我想到女儿出城游玩,我走了,她回来可找谁呢?再乱,就是女真人占了这城,也不会长久的不允许出入,我就留下。后来,团雪一直不回来,我听说城外也有女真人,我以为她不在了。我心灰意冷,不管国舅和太子在不在,我都要报这大仇。奸帝朝堂空空,让我上朝,我就上朝,好寻找机会。奸帝不算相信我,但能上朝,就能听到很多。”
细细的介绍着:“益王没有起兵时,京外的客商来的很多,慢慢的恢复一些气象。虽和以前相比差的太远,如果按这样办,这新朝也能稳住局面。但是益王得到二殿下,在去年起兵。把往京里来的钱粮道路堵死,奸帝好不了几天。国舅会来吗?再不来益王就要得手!”
楚行剑不能回答,由一起回来的人回话,送上一封上官知的亲笔信件。
鲁王看完以后,大喜:“好好,请回复公子,我必然按他说的办,在这京里等着他们回来!”
说到这里,楚行剑就应该告辞。鲁王面有难为情,让两个人再坐片刻:
“我女儿信里说有位叫吕胜的公子救了她,因为曾一马并骑过,她应该嫁给他。这吕胜我知道,不就是吕奶娘的亲戚吗?这门亲事怎么能成?”
楚行剑把吕胜美言一通,同行的人也说吕胜厉害。
鲁王面上渐渐放光:“江南大贾?”
“花枪能破铁家枪?”
楚行剑再道:“实不相瞒,这亲事本是我家老爷许给我家姑娘的,但吕小爷和小郡主在一匹马上超过半年之久,从冬天到夏天。”
鲁王呛住,咳了两声,这描述任谁也一想就明白。
“好吧,花枪能破铁家枪,这是个了不起的孩子。这亲事,我答应了。”鲁王想的更多的,其实还是团雪还在,这个吕胜功不可没。团雪要嫁,就嫁吧。
这一场乱好似照妖镜,乱中救人的,都不是坏人。
王府门外,可以看到宫门。樊老夫人婆媳又烧起纸钱,一面打量宫门。
“我们以前不敢来这里,来这么一回你看清楚。宫门上有多少人?是什么人当家?”
姜氏年青些,眼神儿好些,虽看不到人脸,点人数还行,忽然惊喜:“婆婆,像是换岗。”
“哦哦,你看明白。亲家有一天会把华哥送回来,他们要进城的快,咱们可得把这消息都弄清楚。还有,等下把这两年查明的城门上换岗,都是什么人,记得告诉楚行剑。”
樊老夫人在夜风中紧握拐杖冷笑,从她决定回京的那天,不仅是不给亲家找麻烦。其实她当时没跟去也挺好,不然关外雪寒,一个老人未必经受得住。
另一个原因,就是以老人的敏锐,她知道有一天国舅会回京,需要京里的消息。
京乱去了的人,就白去了不成?要让奸帝陪葬!
“给坏小子樊雷也烧张钱,让他以后投胎当个好人。”
姜氏答应着。
坏小子樊雷死在京乱那天,老夫人婆媳回京后,把他安葬。这下子华哥回来,再无挡路之人。
留在京里的人,夜里烧纸的不在少数。或者说,有人见到老夫人婆媳到处街口烧纸钱,跟着学会。
巡逻兵认得她们,径直过去不问一句。
鲁王送楚行剑两人,叮咛又叮咛:“国舅一天不回京,郡主就一天不要回来。”
虽知道楚行剑出去不容易,但还是忍不住给女儿送两件稀世珠宝:
“要去西宁王府住?拿这个当盘缠和花用的钱吧。”
樊老夫人送楚行剑两个离开时,也是同样的话:“国舅不回京,让华哥夫妻不要回来,这里不太平。”
第二天,鲁王让人想法子给上官皇后,如今的太后送信,告诉她太子平安,康健乐宁。
……
天气渐暖,舒适的车上,车帘换上轻纱。太子可乐了,外面有好些风景看。
“桃花。”
楚芊眠教他认,又教他念桃花的诗。
最早的桃花诗,是诗经里的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春天桃花怒放,有位姑娘要出嫁,喜气归婆家。
上官知心痒难搔,怎么不念这首?
但是春天到了,人的心情不一样。楚芊眠想得到这首诗,就怕上官公子多心。
而上官公子听她不念,知道她已经多心。
楚姑娘越是不念,上官公子越是笑的意味十足。他越是笑得意味不明,楚芊眠见到,就越是不念那首。
稷哥拖长的嗓音念的,是唐代李贺的桃花乱落如红雨;王维的水中桃花红欲然。
俞太傅对楚云期道:“其实看先生就知道令爱家学渊源,错不了。”
西宁老王满心里不痛快,打马到女儿身边,对铁氏放开嗓门道:“你小的时候伶俐爱学,芊眠才错不了。”
铁权附合:“祖父说的对!”
樊华附合:“父亲错不了!”
吕胜冷笑:“大傻和二傻!争这个有什么用,有这力气不如帮我争芊眠妹妹……”算了,和这对眼里没人的傻子没什么可说的。
吕胜闷头赶路。
身后有笑语声,活泼的是小郡主,不敢怎么笑跟哼哼似的是张春姑。
吕胜头就更疼了,打一马鞭子,恨不能出去千万里。
小郡主见他逃窜似的,近来马骑的熟练,对张春姑使个眼色,两个人打马追在后面。
吕胜回头看时,打马跑的更快。这一气跑的,直到身后看不见人。这可是关外的辽阔大地,这距离拉开的小郡主这个半天也追不上来。
马鞍桥上有枪,身上有粮袋水袋,方向不会认错,吕胜懒懒的并不回头,放慢马速,等着后面过来就行。
骑尘撞也似的进到眼里,吕胜还在仰面寻思,怎么夺回芊眠妹妹?
咦,好一团大烟云。难得在地面上,好看。回去吧,让芊眠妹妹赶紧来看。
艺高人胆大,反应跟着慢。
拨转马头,才倏地回魂。
烟云哪有地上的,这是骑尘!
这么大的骑尘,前方来的该有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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